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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珩2025-06-24 14:488,183

我的画像在幽幽烛火中有些模糊不清。

他俯身贴近画像,手臂虚虚环抱。

好似从前抱着我一样,拥着冰冷的画像。

他微微阖眸,眼尾似有清泪划过。

我认出这是他的手笔,这画是孟祁誉亲手所绘。

孟祁誉琴棋书画样样皆是京中翘楚,画技尤为出挑。

我与他成婚后,他笔下便不再画山水虫鱼。

生花妙笔下,就只剩下我的模样。

他画我一颦一笑,画我嬉笑嗔怒。

他曾说过,要为我绘制一万幅画像。

从青葱年少,到暮年白头。

只是誓言还未实现,我已经先他而去。

我想要为他擦去眼泪,手却停在半空中。

方才我的手指穿过他的身体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我犹豫着不敢上前。

他轻声的诉说却好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我的耳朵。

「安安,你是不是在怪我?所以一次也不愿入我梦中相见。」

他坐在画像间,抬手为自己斟上一杯清酒。

语气一如从前,他牵着我的手,许下白首与共的誓言。

我瞧着他颓然的模样,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他不是已经心有所属了吗?

是苏瑜还是颜悦?我不知道,但一定不是我。

因为我至今都清晰地记得,那一日。

他站在我的榻前,眼神中尽是嫌恶和冷漠。

「苏瑜是我的侧妃,你若要为难她就是与本王过不去。」

10.

想说的话哽在喉咙,脱口而出的只剩一句。

「妾知道了,妾定当与侧妃好好相处。」

孟祁誉拂袖而去,只剩我在黯然神伤。

颜悦担心地看着我,为我送上今日的药饮。

「姐姐不要伤神,此病最忌伤身劳心。」

她一勺一勺地喂我喝下苦涩的药汤,面上尽是担忧神色。

「悦儿,你说王爷是不是嫌弃我了?」

我脱力躺下,眼神空洞地盯着房梁。

等不到颜悦的回答,我就自言自语道:

「是了,我如今久病缠身,形容枯槁。他另有所爱,也情有可原。」

我喃喃低语道。

「我没有为难苏瑜,我只是想问问她,为什么会是她。」

颜悦为我轻轻掖上被角,缓缓地拍着我的背。

我渐渐觉得困倦,眼前的事物也慢慢模糊。

蓦地,一声怨毒的低语传进我的耳朵。

「为什么都是你的?我只能一辈子躲在你的阴影下?」

我听得不真切,便也没放在心上。

如今再想来,那声低语是不是颜悦的呢?

可是她为什么对我如此怨恨?

我自认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我的思绪渐行渐远,竟丝毫没注意孟祁誉已经起身。

他缱绻地看着我的画像,低声说了些什么。

我听得并不完全,只恍惚听得等我二字。

说罢,孟祁誉最后看了我的画像一眼,转身离去。

我这才得以仔细地看看这间暗室。

这间暗室设置得格外精巧,连陈设都与我之前的居室别无二致。

就连床边都摆着我最爱的那株海棠。

我心下凄然。

11.

我入府没多久就有了佑儿,王府诸事繁杂,我实在没有心力。

苏瑜一直跟在我身边,我便将一干事等都交给苏瑜。

她倒也没让我失望,桩桩件件都做得有模有样。

如今我早逝,王府也没乱了套,一切都井井有条地继续着。

我漫无目的地在王府飘荡。

见人人神色匆匆,捧着红绸四处奔走。

我这才想起,明日便是苏瑜与孟祁誉大婚的日子。

这样的光景我也曾见过的。

那是我与孟祁誉情定三生的日子。

祁王府到丞相府,尽皆红绸点缀。

我最爱海棠花,也不知孟祁誉从哪里找来那么多海棠。

十里红妆,海棠竞放,绚丽如天边晚霞。

我踩着花瓣,一步一步走向他。

时光荏苒,不过短短数年。

王府仍旧一如往昔,只是换了故事的主人公罢了。

我飘飘荡荡地来到了后花园。

凭借着之前的记忆,我依稀记得这里种了一株垂丝海棠。

这是颜悦特意为我去江南寻来的。

花开之时,花朵垂挂在枝条上。

风一吹,犹如叮当作响的风铃。

她曾说过。

「姐姐是海棠花,那悦儿就是海棠花叶,我们姐妹永远不分离。」

「来年花开的时候,悦儿再来陪姐姐赏花。」

只是那日晚上突然风雨大作,花被暴雨打落了不少。

星星点点地陷在泥泞里,失去了原本娇嫩的颜色。

枝头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枝和依旧翠绿的花叶。

一如我和颜悦。

我终究敌不过风雨,最后的结局只能零落成泥。

而她却像花叶一般,亘古长青。

12.

花树下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脚下已经先我一步跟了上去。

是颜悦。

颜悦看着那株海棠,手里还牵着佑儿。

佑儿抬起头,天真的脸上写满对她的信任。

「姨母,爹爹成亲之后会不会不要佑儿了?」

孩童的稚语最是扎心。

我自生产之后便病痛缠身,佑儿自小便是跟着颜悦长大。

他对这个姨母的信赖要远胜过我这个亲娘。

我病逝的那日,佑儿被带到我床前。

我有心想要再摸一摸他的小脸。

无奈手上竟一丝力气也没有。

佑儿看着病容憔悴的我,竟无端哭闹起来。

「姨母抱,我要姨母抱。」

颜悦快步走上前,拉着佑儿跪下。

「佑儿乖,这是佑儿的亲娘。佑儿亲亲她好不好?」

佑儿摇了摇头,伸出手朝颜悦蹒跚走去。

我摆了摆手。

「罢了,悦儿你带佑儿下去。我如今这个样子别吓着他。」

颜悦抱着佑儿走了。

我竟没想到那是我们母子此生最后一面。

「佑儿乖,爹爹怎么会不要佑儿呢?佑儿还有姨母呢。」

颜悦把佑儿揽进怀中,轻拍着他的后背。

我眼眶微湿。

颜悦抱着佑儿,神色漠然,全然不复方才的温情。

我瞧见她把不知什么东西,悄悄放进佑儿随身携带的荷包里。

那荷包是苏瑜的手艺。

苏瑜虽然成了孟祁誉的侧室,但是对佑儿却视如己出。

自小便为佑儿准备一些衣物荷包之类的。

我努力地呼喊,以期可以招来旁人注意

全然忘记自己现在只是一缕孤魂。

颜悦嘴角轻扬,那笑意让我如坠冰窟。

她的口型分明说的是,去死吧。

13.

次日,孟祁誉和苏瑜大婚如期举行。

丞相府并未出席。

只是颜青从边关捎来特有的绿梅相贺。

苏瑜看着料峭春寒中仍一枝独秀的绿梅,眸光深深。

自昨日看见颜悦怨毒的面容,我就一直心绪不宁。

只是一直到现在,佑儿也没有异常。

我甚至开始怀疑是否是我看错了。

苏瑜手持团扇遮面,踏着铺地的红绸朝孟祁誉走来。

佑儿乖乖地待在颜悦身旁。

颜悦抬手,遮住佑儿探究的目光。

「好佑儿,我们不看。」

佑儿听话地点了点头。

苏瑜和孟祁誉拜完天地,只余满堂宾客窃窃私语。

「听说祁王殿下与新王妃早有沾染。故王妃就是被他们气得一病不起。」

「祁王殿下当真风流。故王妃尸骨未寒,就急着迎娶新人过门。」

「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们祁王殿下可是姐妹通吃呢。故王妃的庶妹也在府中。」

自古,皇室的风流韵事便是市井的谈资。

颜悦冷眼看着堂下七嘴八舌的宾客,手却不自觉地攥紧。

「姨母,你弄疼佑儿了。」

佑儿甩开她的手。

颜悦这才回神,蹲下身柔声道。

「好佑儿,姨母带你去吃糖好不好?」

佑儿一听有糖,便也顾不上被攥疼的手。

「姨母对佑儿最好了!」

14.

晚宴结束。

眼见佑儿并无异常,我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

鬼使神差般我朝着新房的方向走去。

只是人到了门前,却再无勇气。

「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动手?」

苏瑜略带怒气的声音响起。

我不由得有些好奇,朝着声音的方向飘去。

「本王不是说了吗,要等!等到她自己露出破绽,我们才能将她和她背后的人一网打尽。」

孟祁誉压低声音,目光却朝着门外看去。

「小姐怎么会对你这个废物一往情深。如果不是因为要与你合作,我一定先把你送去和小姐团聚。」

苏瑜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杀意,她冷冷地盯着孟祁誉。

「不劳你费心。」

孟祁誉并不理会苏瑜。

门外传来小厮急促的声音。

「禀告王爷,世子殿下突发疫症,如今已经昏迷不醒。」

我内心抽痛,先前的不安都在此刻化为奔向佑儿的脚步。

孟祁誉心下一惊,面上仍旧不露声色。

「本王知道了,宣召御医了没有?」

「颜二小姐在一旁照料,还未曾宣太医。」

「混账东西,还不去找太医!」

苏瑜急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遵命,小的这就去。」

孟祁誉拦住苏瑜的去路,她不耐地看向他。

「你到底要干什么?别拦着我!」

「你冷静一点,佑儿此番身染疫症蹊跷得很。本王总觉得是冲你来的。」

孟祁誉缓缓开口。

苏瑜这才冷静下来。

「你是说佑儿染上疫症,恐怕是有人要陷害我?」

他点了点头,转身吩咐贴身死士。

「保护王妃,除了本王,不准任何人靠近。」

15.

安排好一切,孟祁誉才朝着佑儿的卧房疾步赶去。

还未靠近,就听得里面一片哭天喊地之声。

孟祁誉不由得心烦,大声呵斥。

「闭嘴。」

颜悦见孟祁誉赶来,突然跪了下来。

「请王爷治我看管不力之罪,世子殿下身染疫症,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说着便从怀中拿出苏瑜给佑儿绣的荷包。

孟祁誉神色一凛,吩咐太医验过。

「回禀王爷,此物正是元凶。这个荷包里,被放入疫症病人的贴身衣物。」

颜悦静静地跪在一旁,看不清神色。

「世子殿下随身携带,自然大大加重了患病风险。」

太医语毕便退至一旁。

「这等秽物是怎么出现在世子的荷包中的?」

孟祁誉大手一挥,把桌上的茶盏全部扫落在地。

一个面生的宫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

「回王爷,这个荷包是王妃为世子准备的。前日,小的看见王妃朝里面不知加了什么东西。」

那人说得模棱两可,可字字句句都指向苏瑜。

我拼命地摇头,我想告诉孟祁誉。

不是的,不是苏瑜!

是颜悦,是颜悦动的手脚。

可是没有人能看得到我。

我无力瘫坐在佑儿床前,眼下流过两行清泪。

「来人,将王妃软禁青云观。待到查明真相,再行处置。」

侍卫得令退下。

「世子如今情况如何?」

「回禀王爷,世子尚安,只是这疫症来势汹汹,恐有传染之嫌。」

「臣自请带世子去药庐静养。」

我这才注意到这个太医,他看起来甚是眼熟。

眉眼间和大哥颜青自幼的玩伴沈铭尤为相似。

沈铭出身医药世家,与颜家一向交好。

他与大哥更是自小长大的情谊,比之亲兄弟也不遑多让。

16.

孟祁誉瞧着沈铭,神色郑重。

「如此本王便将世子交给你了!务必让世子安然无恙!」

「臣遵旨!」

颜悦见状还想说些什么,孟祁誉示意她稍后再说。

「太医今日就将佑儿带去药庐吧,颜二小姐衣不解带地照顾世子,还请太医为其开上一些宁心精神的补药。」

「是。」

沈铭带着佑儿离去,我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许。

他既然许下承诺,便是有十足的把握。

「悦儿也可以照顾佑儿的,更何况佑儿习惯了我哄他。」

见人渐渐散去,颜悦这才出声。

「本王怎会舍得悦儿去冒险呢?更何况在本王心中,谁都不能与你相比。」

孟祁誉将颜悦带入怀中,手指拂过她的发丝。

颜悦鸦羽轻颤,好似蝴蝶扑朔。

「王爷打算怎么处置王妃?」

「让她在青云观自生自灭吧。这次幸好没有波及到你,否则本王定将她碎尸万段。」

孟祁誉深情地看着怀中的女人,笑意却不达眼底。

颜悦羞恼地躲入孟祁誉的怀里。

我分明瞧见了,孟祁誉眼中凛冽的杀意。

谜团越来越多,心中的不解也越来越大。

颜悦依旧姣好清秀的面容与儿时脏兮兮的女娃娃再次重叠。

颜悦入府就总是被底下人欺负。

他们时常仗着自己是丞相府的老人就对她呼来喝去。

颜悦的身上也总是青一块紫一块,没有一块好皮肉。

17.

不知何时起,颜悦出落得亭亭玉立。

府上那些粗使下人看着她的眼神也带上了玩味和垂涎。

有一次我偷跑出府,让颜悦扮成我的模样在房间。

回来时却看见,后厨的李老四正对她上下其手。

「你娘是个婊子,偷爬上老爷的床。你也是!」

我唤来贴身侍卫将李老四拉开,痛打三十大板赶出府。

我紧紧抱着浑身颤抖的颜悦。

却从未注意到她看向我的目光,多了怨恨少了羡慕。

孟祁誉与颜悦温存了一会,便托辞前朝还有事务离开。

颜悦坐起身,轻拢起散乱的衣衫,笑意仿佛淬了毒的匕首。

「颜安,你的东西我都要夺过来,好好在天上看着吧!」

我不可置信地瞧着陌生又熟悉的颜悦。

原来一切竟是她,是我引以为傲的妹妹。

颜悦朱唇轻启,唤来一只信鸽。

她将今日王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写在信纸上。

她小心翼翼地把纸条塞进信筒。

信鸽朝着远方飞去,我有心想要跟上去探个究竟。

可是我的魂灵好像被困在王府方圆五里,无法自由行走。

最后瞧见,那只信鸽落在京外五皇子驻扎的营地。

18.

孟祁誉近日越来越忙,我鲜少在王府瞧见他。

只听得管家说起,北漠近日频繁进犯边关,扰得边境民不聊生。

祁王被皇帝任命为和谈使臣,与北漠议和。

颜悦见不着孟祁誉也不恼,她每日只对着那株已然谢了的海棠花自言自语。

时而笑得癫狂,时而暗自垂泪。

她也时常将祁王府的风吹草动以密信的方式送往京外。

我始终无法确定背后与她相与的究竟是五皇子还是另有其人。

孟祁誉的死士每日将苏瑜和佑儿的近况告知他。

苏瑜和颜青一直有书信往来。

据颜青所说,他已经抓住了北漠左鹰王。

严刑拷打下,他招出与他里应外合的正是宫中之人。

但这位幕后操纵者十分小心,从不以真容示人。

所以颜青也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不是五皇子。

这日,孟祁誉眼下乌青地来到书房。

同行的还有兵部侍郎沈容和,此人正是沈铭的长兄。

二人自午后进了书房,便一直没有动静。

颜悦借口送茶水点心,支开了看守的小厮。

我也悄悄地跟在身后。

「后日和谈,本王打算割让云,勉两城来换取北漠汗王的支持。」

孟祁誉的声音自门后传来。

「陛下一直未曾立储,若是殿下能够得到北漠的支持,便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沈容和清冷的声音一如往昔。

「父皇早就心属五皇弟,将和谈这等受累不讨好的事情交予本王。不就是明摆着让我给他铺路吗?」

孟祁誉语气冷淡,仿佛话语间不是两国邦交的大事。

「殿下英明。吾等定以殿下马首是瞻。」

声音渐渐低下去,颜悦若有所思,不多会便离开了。

19.

颜悦前脚刚走,后脚门便打开了。

沈容和和孟祁誉相视一笑。

我这才明白这只是一出戏,一出做给颜悦和五皇子的戏。

孟祁誉最后一次来到了颜悦的房中。

「悦儿,本王来为你挽发吧。我还欠你一场婚礼,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便娶你进门。」

他走到颜悦身后,拿起梳子轻柔地为她梳理长发。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这是长姐出嫁时,喜婆的唱词。」

颜悦看向铜镜中宛如神仙眷侣的二人。

孟祁誉脸上闪过一丝悲凉,只是很快便隐入淡漠的笑意里。

「若是悦儿喜欢,本王也为你准备。」

一抹凄凉爬上颜悦的脸上,我竟有些读不懂她。

或者说我从未读懂过她。

不管是从前被人欺侮,忍辱负重的她,还是现在笑意清浅,却透露着无尽凄凉的她。

「王爷,悦儿喜欢你不比长姐少。其实说起来还是悦儿先遇到你的。」

孟祁誉有些讶异,却不显露分毫。

「悦儿是何时对本王动心的?」

颜悦却好似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地说着。

「那一年长姐及笄礼,我因为将长姐的衫裙在身上比了比,就被主母拉下去杖责。」

我及笄礼的时候,的确没见到一直跟在身后的颜悦。

我只当她是贪玩,却不想竟是被娘亲责罚。

颜悦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王爷当时穿了一袭月白色的袍子,好似天上的仙人。你说,同是颜府小姐,我如何穿不得?」

孟祁誉看着颜悦,神色复杂。

20.

颜悦自顾自地说着。

「悦儿倾心王爷,远比长姐要早。」

孟祁誉冷冷看着面前熟悉的女子,并不言语。

「只是王爷眼中从来就没有悦儿。」

颜悦为自己描上眼尾最后一笔红。

她背对孟祁誉,嘴角已然沁上几丝鲜血。

「悦儿此生,这条贱命从来由不得自己。今日,终于可以自己做回主了。」

孟祁誉这才发现不对。

他将颜悦揽入怀中,看见她渐渐涣散的目光。

「你怎么了?来人,传太医!」

孟祁誉焦急地望着怀中逐渐失去温度的人儿。

好在,太医及时赶来。

孟祁誉让其带颜悦在暗室疗伤休养。

对外却只说颜悦偶感风寒,不便见客。

他吩咐王府诸人三缄其口。

待到安排好一切,他唤来沈容和。

「事情有变,我们恐怕要早做准备。」

沈容和抬头看看满是乌云的天空。

「这皇城的天终究还是变了。」

出发前,孟祁誉来到了暗室。

颜悦已经脱离危险,只是人仍昏迷不醒。

我看着孟祁誉满是老茧的手抚上了我的画像。

一如从前,他爱怜地抚摸我的脸庞。

他额头缓缓靠在画像上,喃喃道:

「安儿,等我。」

说罢,便再不留恋。

21.

颜悦不知何时醒转。

她幽怨地看着孟祁誉离去的身影。

不觉清泪落了满地。

「颜安,你什么都有了,到头来,我却什么都没有。」

她转头看向墙上悬挂的画像。

我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像儿时一样,轻轻抱住她。

她好似感知到一样,轻声的啜泣变成嚎啕大哭。

「颜安,若你泉下有知,尽管来向我索命吧。」

「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嫉妒你,是我被有心人利用。」

「可是五皇子抓了我弟弟,我不能不救他。」

「他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在她断断续续的诉说中我才了解到一个截然不同的颜悦。

她母亲本是我娘亲的婢女,爹喝醉便强行占了她去。

娘亲眼中揉不得沙子,便寻了个由头将颜悦母亲赶了出去。

生下颜悦后,她与一户猎户成了亲。

不久,便怀有身孕。

天有不测风云,猎户上山捕猎遭野兽撕咬,再没有回来。

颜悦母亲因此动了胎气,生下她弟弟就撒手人寰。

爹爹寻到她姐弟二人时,小颜悦正带着幼弟沿街乞讨。

他将颜悦带回府中,将她的幼弟托付给一户农家。

至此,姐弟二人再没有相见。

五皇子为夺储位,意图向我下手。

奈何王府守卫森严,他迟迟没有机会。

偶然一次出游,他救下了行将溺水的颜悦弟弟。

本想培养他成为死士。

却意外得知他与颜悦这一段渊源。

五皇子生性阴狠,于是以此为要挟。

颜悦无奈只得听从。

她本不想对我下此死手。

娘亲对她却步步紧逼,甚至扬言要将她许给出宫的阉人。

颜悦才将所有的恨意都转嫁给了我。

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被仇恨蒙蔽的可怜人。

22.

颜悦对着我的画像一桩一件地叙述。

她说,佑儿的疫症本不严重。

佑儿曾欢天喜地地告诉所有人。

他最喜欢姨母。

她不舍得对佑儿下此毒手。

她说,她并没有下死手。

她自幼学习岐黄,只是在我怀孕后加了几味药材。

虽会让我体虚,却不足以致命。

真正让我殒命的是孟祁誉寻的那一株绿梅。

那株绿梅早早地就被五皇子动了手脚。

就连孟祁誉会送我绿梅也早在他们的算计中。

她说,她一直都知道苏瑜和孟祁誉并不是两情相悦。

五皇子意在挑起丞相府和祁王的矛盾。

所以不管是让我误解他们早有沾染,还是最后置我于死地。

都是五皇子的手笔。

如今,已经除了我这个绊脚石。

下一步,就是孟祁誉了。

他要把挡在他夺储路上的障碍,一一扫除。

颜悦并不是五皇子的心腹。

所以更多的事情,她也不知道了。

我想要出府去寻孟祁誉。

即便帮不上他什么,我也想在他身边。

只是之前我也尝试过离开王府。

但是都失败了。

今日,只怕他危险重重,九死一生。

我想再试一次。

颜悦眼神空洞地望着我的画像。

语气是掩饰不住的歉疚。

只不过,太晚了。

我最后一次抱了抱她。

我附在她耳边,轻声说:

「我不怪你了,悦儿。」

23.

我尝试着踏出王府。

一直束缚着我的那根无形的绳索好像消失了。

我朝着记忆中的皇宫飘去。

皇城内外,安静得有些可怕。

我凭着记忆朝主殿走去。

推开门,便是孟祁誉和五皇子剑指对方。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一双浑浊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五皇弟,束手就擒吧。」

孟祁誉的剑尖染上了杀意。

「你做梦,孟祁誉。要我向你卑躬屈膝,绝不可能。」

孟程笑得癫狂。

「你勾结外敌,意图篡国!这是不忠。」

「你挥兵逼宫,对父皇不敬,是为不孝。」

「你在兄弟手足府中安插眼线,害死兄嫂,是为不悌。」

「你纵容北漠蛮人进关肆虐,屠戮百姓,是为不义。」

「此等不忠不孝,不悌不义之人,你还不伏诛。」

孟祁誉字字掷地有声,震撼人心。

孟程狞笑着拍手。

「把她带上来,孟祁誉,你看看这是谁?」

苏瑜被五花大绑地带了上来。

「孟祁誉,不要管我!为小姐报仇!」

苏瑜朝孟程啐了一口,不屑地望着癫狂的他。

孟程也不恼,抬手便是一剑直直插入苏瑜的小腿。

「孟祁誉,你已经失去了颜安。如今,你是要这皇位,还是这女人的命。」

我瞧得揪心,扑上去想要阻止孟程。

可是手却一次次穿过剑身。

「孟程,你放了她。」

孟祁誉思索了一会,把剑扔在了地上。

「我来换她。」

「你别想耍什么花招,皇城外全是我的驻军。若是你耍我,我要你们全部陪葬。」

孟程紧紧盯着一步一步逼近他的孟祁誉。

24.

孟祁誉靠得越来越近。

他与苏瑜交换了眼神。

孟祁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上抽出贴身软剑。

剑锋直指孟程的咽喉。

苏瑜从身上撕下一缕布条,紧紧扎住出血的地方。

「孟程,束手就擒吧!大军已经在安和门外,你逃不掉了。」

她死死地盯着孟程。

「父皇,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好儿子,百姓的好祁王。把自己的手足逼入此等绝境,那父皇,你来陪儿臣吧。」

孟程看着一直未发一言的皇上,冷声道。

他抬手,藏在袖中的毒针径直射向皇上。

千钧一发之际,孟祁誉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一刻,我在他的眼中看见了释然。

毒针入体四寸,他跌落在龙椅前。

颜青带着大军冲入主殿。

他将孟程反剪双手,迫使他跪在堂前。

苏瑜急忙扶起脸色苍白的孟祁誉。

「王爷,你怎么样了?我这就去寻沈铭,他一定有办法!」

孟祁誉摇了摇头,从怀中拿出一枚荷包。

那荷包是我与他订婚那年,亲手所绣。

他纳苏瑜为侧夫人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

我以为他丢掉了,却不想他一直好好地收着。

收在了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苏瑜,是本王连累你被安儿误会。只是事急从权,本王需要一个不会被怀疑的人作为和怀远将军的媒介。」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

苏瑜对大哥早就情根深种,怎么会弃他于不顾。

我太傻了,怎么就信了他们会背叛我。

孟祁誉气血上涌,止不住的鲜血从口鼻涌出。

「如今,我终于可以去见安儿了。安儿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和颜悦,我和她一样相信你们会照顾好佑儿。」

手无力地垂下,孟祁誉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那年在桃花树下笑着问我,要不要嫁他的少年,死在了这个暮春。

26.

天启六年,五皇子孟程勾结外敌,意图谋反。

皇帝念及父子之情,留他性命,削爵,圈禁,终身不得出程王府。

同年,皇三子孟祁誉救驾有功,然天不见怜,英年早逝。

封皇三子为敬德太子,与其发妻颜安同入宗祠。

天启七年,祁王府渐渐败落。

只是王府中总能看见一女子,在那株海棠树下自言自语。

见过的人都说,那人像极了故去的祁王正妃。

天启九年,怀远将军颜青大婚。

将军夫人是北漠贵族遗孤,当年幸得丞相府搭救。

大婚之日,满山海棠竞相盛开。

将军夫人牵着一个稚儿。

她说:「好佑儿,这海棠花就是佑儿的娘亲和爹爹。海棠花开,就是他们来看佑儿了。」

是年,海棠经久不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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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花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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