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两年后,周予勤被介绍进了本硕母校在K城的校友会,听闻会中有不少行业“大佬”,抱着见世面的心态,她参加了那年的校友迎新活动。
活动很热闹,“大佬们”轮番上台发言,但跟周予勤的距离却相当远,她感到很无趣。发言结束后,校友会安排了文艺节目,其中一个是男声独唱,表演者姓骆,演唱了一首JJ林的歌。
周予勤读书时唱过合唱团,好嗓子听了不少,但这位骆师兄开口的瞬间还是把她狠狠惊艳了一把——他的声音醇厚、温柔,高音舒展、低音深沉,混音共鸣像极了JJ林本人。
周予勤站在观众席侧,一边拍摄一边目不转睛地看完整场表演,台上那位好似镀金了一般,会发光!她的脑海只有一句话反复响起: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周予勤不算内向,但也绝不主动。当且仅当遇到十分心动的人时才会想靠近。骆姓师兄一演完下台,周予勤就不由自主地往台边凑了凑,四处询问他的消息。好巧不巧,从前合唱团里认识的师姐直接将人带到了面前。
“这位是骆一,大才子!”师姐介绍。因为校友会想组织表演,所以把有文艺特长的人凑一块认识认识,顺带拉了个群。
前后不过五分钟时间,周予勤不仅认识了台上会发光的人,更拿到了他的微信!对方笑盈盈地望着自己,似乎在说,你要开始一段崭新的旅程了,期待吗?
骆一其实和周予勤同年,但是上学早,生生变成了高一届的“师兄”;传媒学院毕业,新媒体平台就职,和周予勤算半个同行。更叫人惊讶的是,骆师兄和唐同学的生日,只差三天,二人都是巨蟹座。
这让他更显特别。
周予勤同他时不时在校友活动中碰面,师兄形象好气质佳,又多才多艺,很受倚重,邀他登台唱歌、诗朗诵、对谈,都是常事。下了台,师兄却不是活泼的个性。人群中的他看似腼腆低调,但言语得体,每每接话都幽默风趣,一向不懂说场面话的周予勤听完简直想起立为他鼓掌。而在一把好嗓子之外,骆师兄还有一双动人的眼睛,笑起来仿佛群星闪烁,看着叫人又敬又怜。周予勤时常偷偷凝望他,一直看到自己面红耳赤。
每回见完面,周予勤的脑海都会被骆一师兄充斥。她从对方朋友圈扒拉出其个人公众号,反复阅读。师兄发文以时评、书评为主,篇篇嬉笑怒骂、文采飞扬;他喜爱的作者同周予勤重叠度极高,其他爱好她也都有兴趣。
这些文艺细胞的共振,叫周予勤止不住地想给他发微信,找他聊天。
起初,师兄非常热络,与周予勤微信一聊便是几个小时。文学历史、音乐体育,一切周予勤大学时代与唐同学共同痴迷、分手后找不到人交流的内容,仿佛都是骆师兄的毕生所好。有次线下,周予勤随口说自己钟爱聂鲁达的诗,师兄竟马上背出一首,让她惊为天人。更有甚者,二人结识后不久碰上周予勤生日,她曾称赞过师兄的声音深具魅力,而师兄,竟在她生日当晚发来了一条录音——
内容是聂鲁达的一首赞美女生的情诗。
并且是师兄亲自诵读——不是按住微信导航条、而是用录音app郑重其事录好,再配上了落雨白噪音的——念白录音。
骆一,竟然读了首诗,给她做生日礼物!
师兄附了条信息:“很少遇到像你这么有深度、有内涵的女孩,也只有诗歌能配得上向你祝贺。生日快乐!”
周予勤抱着手机,小心翼翼地点开了那段念白。2分03秒,她像涉水渡河却逐渐被淹没的人,发麻的感觉从脚底蔓延到头顶。
幸福得简直要晕过去。
自此,霸占住梦魇多年的唐同学被彻底抛到脑后,周予勤的世界出现了一位比他更懂自己的“新灵魂伴侣”。
可不就是骆一师兄嘛!
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周予勤踏上了风风火火的暗恋旅程。首先被这感情“烫”到的,是她闺蜜。
艾雯是周予勤高中宿舍下铺,二人交好多年。认识骆一后,周予勤天天向艾雯叨叨,只要见面,不是要求对方听师兄的录音,就是推荐师兄的公众号文章,惹得人满头黑线。
“你还是我认识的周予勤吗?我从前没觉得你恋爱脑啊!心无旁骛搞事业的那股劲儿,去哪儿了?”
周予勤只道:“还没有恋爱呢!最多算欣赏,心动,暗恋,不可自拔……”
“可以了可以了,已经受不了了……”艾雯就是高中开始拍拖的“靓女”之一,后来她念了理科,性格非常实际。她先问了周予勤几个问题,“你这师兄,个子多高?”
“嗯比我高点儿,170cm左右吧?”
“170?”艾雯疑惑,“你有168了吧,他会不会有点矮?”
“怎么会!英雄不问身高!你不能有偏见……”周予勤有些急眼。
“啊好好好……你能接受就好。” 艾雯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他单身吗?你俩,实际上进展到哪一步了?”
“怎么会这么问?他肯定是单身啊!嗯……应该是单身吧……”周予勤有些不确定,“进展?我们是灵魂伴侣,过生日他给我读情诗了呀……”
“都什么年代了,过生日居然读情诗,好想把你们送去博物馆。他直接和你表白过吗?”
“那……没有……”
“拥抱亲亲那些呢?”
“那更没到那步呀……”周予勤有些不好意思。
“就是说,还只是暧昧,你已经上头成这样。他的情况你啥都不知道,会不会给骗了……”艾雯思考了一阵,“虽然你对他这么心动,我还是多嘴一句,文青多渣男,你这个师兄又能说、又能写、又能唱,这叫‘长袖善舞’,追他的人铁定不少。保持清醒啊,孩子!”
奈何周予勤已然深陷其中,“你瞎说,他才没有‘渣’,他是个特别温柔、特别睿智的人!上周我们参加活动,师兄开车顺路送我回家,我坐在副驾上,听他在耳边说话,那感觉——从未有过。我人生第一次觉得,如果可以与他结婚,一直这样走下去该多好!你知道我有多惊讶吗?这可能是我头一次有想结婚的念头……”
艾雯给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拍拍周予勤道:“你完蛋了,给吃定了。但是这人感情履历八成很丰富,你能搞定他吗?”
“怎么能用‘搞定’这个词呢?他可是我的灵魂伴侣!再说了,我搞不定他没关系,他能搞定我就行了……”
对方一口汽水差点喷出来。
认识越久,周予勤越发觉得骆一是“命定之人”,但艾雯说得有理,她还是应该了解了解师兄的过去,于是不时地从相熟的校友口中打听他的情感状况。但因为是暗恋,并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一个多月下来才弄清楚,骆师兄前不久刚刚分手。
“前女友带来一起唱过K,长发美女,个儿挺高的。澳洲留学回来,好像是咱们一位大师姐介绍的。正职是什么不知道,但看微博经常做澳洲代购。”一次聚餐中,合唱团里一位“博文广知”的校友终是把情况说清楚了,但是——
“怎么就分手了呀?”周予勤佯装惊讶地问道,为表置身事外,又做作地添了句,“郎才女貌,多可惜!”校友叹气,“就是,好像说是两个人聊不到一起去,你们也看到老骆啦,十足的文艺青年,估计想找个‘懂他’的……”之后便岔开了话题。
周予勤听到“懂他的”三字,心头一动,接下来整晚都心不在焉。
是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还能再找到一个人,像自己这般懂师兄的文韬武略吗?他那位“深陷消费主义陷阱”的前女友根本不适合他呀!
如今师兄恢复单身,他这么优秀,会不会有许多人追求呢?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不不不,师兄要选懂他的,况且师兄给自己读过诗,还是有一些不一样吧?
但要是前女友回来乞求复合又怎么办?师兄如此善解人意,万一心软——不就完蛋了!
师兄还摸不清自己对他的感情,如今情势迫在眉睫,是不是应当尽早表白,让师兄知晓自己的心意?
……
把这些想法老牛反刍一般咀嚼了整夜,次日醒来,周予勤如同不曾睡过,糊里糊涂抓了件衣服穿好就上班去了,差点迟到。待在工位清醒过来,前一晚的思路再次降临——
对,她,要尽快,跟骆师兄,表明心意!
想清楚的瞬间浑身滚烫,一鼓作气,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周予勤打开微信,马上联系了骆一。此前二人从没单独吃过饭,今天又约得仓促,骆师兄原说晚上得加班,没空,周予勤想,加班加班,加班能有影响一生的感情重要吗?言,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想咨询师兄意见,两人说上半小时就行。
“什么事这么着急、这么严重,微信说也不好?”
周予勤想了半天,答,“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事。”
师兄沉默半晌,终是答应了。
一顿操作猛如虎之后,她才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算是冷静了下来。此时却从镜中发现,早上起晚了,脸上既没化妆也没打底,前一晚聚会回得迟,她连头发都没洗。不过戴着眼镜,又是干燥的冬天,应该影响不大!
向下扫视,穿着好像也很一般,算是标准的“见人才打扮、同事不是人”配置:
上身Y衣库旧款羽绒服,光面,酱色;下身Y衣库藏青运动裤,至少三年前买的吧;脚蹬低帮雪地靴,不是友GG,而是彼时还有一定市场份额的“V客”。
这一身,远看活像只麋鹿。
是年,时尚杂志还没给出“全球冷淡品牌”的排名,不过即使周予勤看见排名第一的Y衣库,她还是会照穿不误。因为——此时的她深信,如果两个人心灵互通,那么这些外在的这些东西,全都是次要的。
下班点到,周予勤一溜烟冲了出来。餐厅是她选的,定了骆师兄公司不远外的一家连锁快餐店。这里窗明几净,工作日夜晚没什么人,还算安静。若是真约去“市区排名前十名”那种灯光幽暗的咖啡馆,点上蜡烛,背景音乐是撩人的爵士——周予勤也觉得不好。太装了。
周予勤早到了10分钟,骆师兄迟到了10分钟。坐下细看,对方眼含血丝,胡子也没刮净。
果真在加班。周予勤心下一动,不禁心疼起来。点好餐,周予勤捂着扑通乱跳的胸口,撞上骆师兄充满问号的眼神,开始人生中第一次正式意义上的,告白。
女生告白,似乎是剧集中的经典桥段,但那时的周予勤并不看剧,对于营销号最喜欢推送的告白台词还一无所知。她一向给自己的定位是特别。
特别,意味着特立独行,意味着不按牌理出牌。
周予勤说:“师兄,这么着急约你出来,很抱歉。但我想和你商量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而且只能和你商量。”
师兄闻言正色道,“你说。”
周予勤言:“是有关两个人的感情。”
师兄眉头一皱,似是疑惑,似是猜测,“两个人的感情?哪……两个人?”低头思索一瞬,抬头便撞上了周予勤直白而热烈的眼神,犹豫地说:“难道你认识我们校友会的……”
周予勤不待听完,便道,“你和我。”
师兄表情瞬间崩了。
半晌才回过神,答——“我?你?我和你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