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户方领导和摄影采编老师从震惊、担忧转向嬉笑的眼神里，周予勤和欧文坐在临时办公室前的水龙头边，冲洗了10分钟。
周予勤情况略好，只有小腿往下的裤子冲湿了，好在天气酷热，感觉不到冷，只有黏腻。她一边消化黏腻带来的不适，一边看面前的青年刷鞋——
欧文始终没放弃自己那双从泥浆里抽出来的漆皮皮鞋。或许是真的不便宜。
周予勤自觉有一千句话要教育欧文，但此时满心疲惫，什么都不想说。
欧文倒是相对平静，从泥地理通电话开始，他的说话方式就有些不同，此刻更为明显：
他用一种接近自言自语的口吻呢喃着，却显然是说给周予勤听的。
“没想到，还真的有点吓人。”
周予勤没有回答。
“哎。不应该脱队的，没想太多……以后绝对、绝对不会想当然了……”
周予勤依旧沉默。
“勤姐”，欧文忽然抬头，将视线从水龙头底下转向周予勤，“谢谢你来救我……还把你自己——也弄成这样。”他上下扫视了周予勤的裤子，眼里带着愧疚，嘴唇微撅，声音很轻。
周予勤忽而心头一软。
欧文接着道：“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了！勤姐！”说罢头一扬望向周予勤，顺手举起了问工头借来刷鞋的旧牙刷。
周予勤见势向侧边一闪，只为躲开牙刷上甩出的水。心头的柔软瞬间僵化，想翻白眼的感觉再次袭来。
欧文还在继续说，“以后，勤姐你让小弟做什么，小弟就做什么！小弟什么事都听大姐大的……”
周予勤感觉他马上就要站起来勾肩搭背了，不禁又往后退了半步，欧文原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见周予勤后退，忽然停住，微微笑了起来。
周予勤觉得这笑容非常好看，像是一朵吸引蜜蜂的花，散发幽香。但直觉却告诉她，花的本意并不是香，也不是蜜蜂。她深吸一口气，无奈地望了望天，又望了望欧文，摇了摇头。
而那些教训、苛责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次日加完班，欧文拉着周予勤，无论如何要请她“吃大餐”，以报答“相救之恩”。
周予勤刚过完前一日的采访稿，效果不尽如人意，正心烦意乱，着实不想奉陪。但她却隐隐有种直觉：泥坑事件之后，欧文似乎想将她划入了什么新的“阵营”，如果从前周予勤属于“长辈”那一营，那么现在似乎多了一些“自己人”的况味。
虽不满于大少爷的工作方式，但周予勤素来是一个乐于“真心换真心”的人，你若诚意待我，我便也没有推却的理由，即便是从前贴上过“不够真诚”标签的欧文。
于是从善如流赴约。
欧文选了家城北新区的“网红”椰子鸡餐厅，开车载周予勤前往。
K城内有一条贯穿东西的母亲河，二人的公司在城南老城区，这一侧集中了低矮居民楼，路灯似乎都暗上一些。而过了桥到对岸，就进入高楼林立、灯火通明的新区CBD。
毕竟是第一回独自聚会，二人在车上聊了一段工作后便无话可说。周予勤望着繁华的街景，当时偶遇骆一和红裙女孩的展馆也在这一片区，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有了几分陌生，几分恍惚。
她不愿去想，就让欧文打开了车载音响。听了半天，周予勤发现它始终循环播放着同一首歌。瞥了眼屏幕，歌名叫《想念》。旁边的大少似是十分中意，不时地跟唱。
老实说，歌挺好听，但也架不住这么循环。
周予勤想随便找个话题说说，好盖住这音乐，便问：“几点了，欧文？”
小伙举起手伸到周予勤面前，“请勤姐过目。”周予勤一低头，正好看见他的手表。
周予勤定睛一看，表面似乎是“07:45 am”。早上7点45？便问：“这——是几点啊？”
欧文回想起什么似的大呼：“哦！这个不对，我帮你看看——8点45了。”
周予勤有些莫名其妙：“你这个手表，怎么会是上午呢？”
欧文将手收回，瞥了一眼，低声道：“嗯……今天戴错表了。这只表，回国后忘了调时间。”
周予勤听罢，心想，你回国有一段时间了吧。二人再次陷入沉默。音响里的音乐声仿佛放大了10倍。周予勤滑动着手机思来想去，最终翻开欧文的朋友圈找话题。
最新一条是张略显昏暗的相片，看得出是在餐厅，画中是一位坐着的长发姑娘，对方举起的手机恰好遮住脸。
“哎欧文，谈恋爱了呀？恭喜！”周予勤不禁感慨，年轻人效率真高，上个月和客户开会时他还说自己单身——但谁知道呢，也没有义务要和客户说真实的感情状况呀。
跟唱《想念》的小伙蓦得停下来，惊讶道：“什么？不是——你怎么知道，勤姐？”
“不是你自己发的吗？”说罢翻过手机，对着欧文。
开车的小伙无暇转头，但却追问道：“我自己发的？发了什么？”
周予勤便贴心地解释：“你朋友圈不是发了和女朋友吃饭的照片嘛。”
欧文满脸疑问，好在很快就到了饭店。他拿过周予勤的手机，细看了五秒，又换了自己的手机，细看了五秒。眉头始终紧锁。接着长长吸了口气，大呼：
“我的天——”
周予勤见他表情不对，问没事吧。欧文克制地摇了摇头，说没事。但依旧严肃。两人鱼贯下车，欧文握着手机，一直和谁发着微信，周予勤在一边尴尴尬尬，欲言又止。
折腾了好半天，她才终于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欧文的这条朋友圈，似乎不是他自己发的，而是其他人拿着他的手机、未经允许发布的。
这“其他人”无疑就是图中的长发姑娘。
接下来的整餐饭，欧文都处于泥坑那天絮絮叨叨的状态。他向周予勤散乱地诉说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位长发姑娘颜值高、个性强，两个多月前和欧文在酒吧认识，算“一见钟情”。女孩家境殷实，有一份“摸鱼”的工作，实则夜夜混迹酒吧，是标准的“玩咖”。
起初，欧文对她甚是着迷，你侬我侬见了半个月。但一回到真实的生活中，他便深感压力：
现阶段他一门心思准备创业，每天忙得昏天黑地，只为多积累经验。偶尔去一趟酒吧算是调剂，但哪儿有空天天陪女孩玩？如此不免疏离些，却又断不掉。
女方见关系始终确定不了，或是寻思了各种可能，就在一次约会中拿着欧文的手机顺手发了条朋友圈。
周予勤听罢，目瞪口呆。她甚至不知道，应当先惊叹哪一条——
“你经常去酒吧啊？”
“你和酒吧里认识的女生一见钟情？？”
“你了解她吗？”
“一直不确定关系，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你这样——算渣男吗？”
“她怎么拿到你手机发朋友圈的啊？！”
“这属于侵犯隐私了吧？不过你们俩关系特殊，要怎么定性呢？！”
“你这感情状态，和平时的工作状态，差别太大了吧？！！”
“你是准备创业？但不是还在实习吗？”
……
欧文被周予勤劈头盖脸的问题雨砸得睁不开眼：“勤姐——勤妈，我已经够混乱了，能不能让我缓缓？先点菜好么，9点了，我饿晕了。”
周予勤拿起菜单答：“哦好吧。等等，你刚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