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宅出发去医院，开车不用很长时间，孟和一路踩油门，可真正到了地方之后，反倒生出一些近乡情怯的情绪来，不太敢往里走了。
他不往里走，老孟着急地提前出来等了。
他看到孟和在犹豫，就直接自己爬上车，还从车窗里召唤他：“还愣着干什么呢？”
于是孟和就重新上了车。
陈姨肯定不坐副驾驶座，在这种时候，郑嘉也不会去后排跟陈姨抢夺跟老孟一起坐的机会，车上四个人，每个人都有各种心思，搞得一路都有些沉默。
从医院去陵园，路程相对来说就比较长了，而且因为已经在当地挂清明的时间之内，一路都有点堵，这样一来，耽搁在路上的时间就更长了。
在这么漫长的路上，这么尴尬的沉默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郑嘉最先打破这沉寂：“孟叔这是第一回去吧？”
老孟点点头，后来意识到他点头郑嘉坐在前面看不见，又“嗯”了一声：“真是不应该，今天才第一次去。”
“我也是第一次去，我还有点紧张呢，”郑嘉故意这样说，“孟叔紧张吗？分享一下缓解紧张的办法？”
老孟摇摇头，顿了一下然后才说：“我现在脑子还有点乱，很多事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小棠阿姨解释。”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呀，小棠阿姨都成天使了，她什么都知道，跟我们现在的思想不在同一个纬度了，而且她看到您现在恢复得这么好，看到孟和成长得这么健康，现在又这么出息……肯定会很欣慰，也很感谢陈姨的。”
陈姨压根没想到在他们这段对话中会提到她，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但老孟只是犹豫了一下，很快就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这些年，你陈姨为我们家付出太多了。”
这话一出，陈姨惊诧地看向了老孟。
就连驾驶座上正等红灯的孟和也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老孟的神情很淡定，看起来是早已经做过了很多次思想斗争了，到现在大概率已经接受了事实，这次主动要求去看小棠，就是很好的证明。
车里又沉默下来，郑嘉再次勇敢开口：“陈姨付出这么多，可从来没想过图什么回报。”
“当然，”老孟甚至轻笑了一声，“否则她还能图到什么，图我老，还是图我精神病？”
还晓得自嘲了，看来病情的确是好了不少。
郑嘉被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孟叔您是不知道，现在我们年轻人压力也大着呢，好多人都要去看心理医生进行疏导的，可不止您一个啊，这不属于您有我没有的范畴。”
她这样插科打诨一番，总算是把气氛活跃起来了。
老孟有了郑嘉来开启了话头，有些要去陵园跟小棠说清楚的话，必须先跟陈姨说清楚才行。
“这些年……”老孟侧身面对陈姨的时候，没忍住哽咽了一下，“真是辛苦你了。”
陈姨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眼睛都熬得通红的，万语千言涌上心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近乡情怯。
谁也都是近乡情怯。
老孟最后抓住了陈姨的手：“等我出院了，家里所有的活都我来干，你好好享受就行。”
郑嘉看了一眼孟和，表情既惊讶又兴奋。
但这时候绿灯亮了，孟和继续开车，没有再分心去从后视镜里看他们。
陈姨一边哭一边笑，摇着头说：“一家人说什么这样的话，本来就得两个人一起努力。”
老孟想了想，也点点头：“也是，而且很多事，我也未必有你做的好，不过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教我，我总能学会的。”
陈姨刚点头，老孟就继续说：“当年小棠就是这样慢慢教我，只可惜还没等我全都学会，她就走了。”
开车的时候说这些，孟和真的很努力地克制自己，才稳稳当当地把车开到了陵园门口。
车不允许开上去，只能停在门口的停车场，找车位都花了点功夫，这里人山人海的，每个人手里都捧着菊花，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清明掉，看上去有一种诡异的热闹感。
郑嘉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她家里的长辈都葬在老家的墓地里，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非常新奇，她到处看，甚至还跟人搭上了话。
孟和跟陈姨是不可能拦着她的，最后还是老孟叫了她一声：“嘉嘉快过来，别耽误人家。”
郑嘉才屁颠屁颠跑过来。
老孟以前没叫过郑嘉，他们两个之间只有对上了，郑嘉叫他孟叔，他也就点点头，大多数时候都是陈姨叫她郑小姐，这次突然开口喊了声“嘉嘉”，搞得孟和还有陈姨都有些诧异。
相反只有郑嘉本人没什么反应，亲亲热热地跑过去，扶着老孟的手臂：“我扶您您不就能亲自走上去了吗？孟和还担心要背您上去呢。”
孟和的确有过这样的担心，但老孟现在看上去，甚至比郑嘉脚步还要轻快。
他们俩从最开始郑嘉扶着老孟，到后来干脆是老孟拉着郑嘉往上走，孟和跟陈姨两个人跟在他们后面不急不慢地往上爬楼梯，各自嘴角都带了笑。
活着的人把每一天都过好，才能让离开的人放心。
小棠看到恢复清醒的丈夫，还有儿子的女朋友，一定也会很欣慰。
陈姨很难说清楚，她对老孟的好感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她很清楚的是，她很羡慕的从来不是小棠有一个老孟这样的丈夫，而是羡慕他们有这样一个幸福和睦的家庭。
她甚至更钦佩的是小棠，这么多年来，她也是一直按照小棠当年的样子，去自我要求的。
陈姨甚至不怪老孟把她和小棠弄混，实在是她自己也一直把小棠当成榜样在努力靠近着，有时候甚至连她自己都会恍惚。
但她毕竟不是小棠，不能取代小棠的位置，也抢不走属于她的爱。
到了小棠的墓前，墓碑上的照片，还是她非常年轻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看起来非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