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和终于在所有人通力协助下,说服了陈姨。
但这仅仅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需要严密的剧本,来确定每一个环节都能精准还原当年的情况。
“孟家从可以追溯到的历史开始,族谱里记载着的,就一直在延续皮影戏传统,”孟和说,“但到了清代后期,曾有些地方官府害怕皮影戏的黑夜场所聚众起事,开始了禁演影戏,甚至捕办皮影艺人。”
皮影艺人在清末的时候受白莲教起义的牵连,被以“玄灯匪”的罪名遭到查抄。日军入侵前后,又因为社会动荡和连年战乱,民不聊生,致使盛极一时的皮影行业万户凋零,一蹶不振。
孟家在这样的环境下,是遭遇了很长一段时间萎靡期的,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孟家才重操旧业,试图重振皮影戏。
但重操旧业也没有这么容易,生存的困境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压垮了他们。
一直到孟和的祖父这一代,才真正重新振作起来,后来因此和孟和母亲家族结了亲。
孟和母亲的家族没有太长远的皮影戏史,完全就是因为热爱,才有了当时的发展,和孟家结亲之后,也算是有了还算不错的发展进度,结果就在这时候,门店起了大火。
因为当年还没有这么好的消防意识,加上很多囤积的货物把消防通道给堵塞住了,大火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被扑灭,人虽然有机会可以跑出去,但门店里还有大量从祖辈一代代传下来的古董级皮影人,如果不能抢救及时,就全都会付之一炬。
孟和的母亲比老孟更加热爱皮影戏,也更爱惜那些皮影人,她为了抢救大量未完成的皮影人,不顾老孟的阻拦,执意冲了进去拯救皮影人,人却也因此葬身了火海。
老孟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因此大受刺激,无比内疚,导致了精神失常。
“其实那场大火之后,有很多不太友好的传言,比如我妈当时是有机会可以出来的,可老孟为了抢救一只价值连城的皮影人,执意让她再折返进火场去找,这才让我妈被活活烧死,”孟和说,“但那时候我也在场,我妈并没有真的因为要抢救那些身外之物,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老孟也没有让我妈折返回去。”
张叮叮听得又揪心又义愤填膺的:“这些不负责任的流言才是害孟叔叔的元凶!他本来就内疚自己当时没能救下阿姨!”
“我妈当时浑身是火地从火场里冲出来,那个场面实在是太让人受刺激了,也根本不可能会忘掉,”孟和心平气和的说,“但事实上,应该一辈子内疚的人是我,是我舍不得那些皮影人,执意折返回去,我妈是为了救我,才被活活烧死的。”
屋子里一下鸦雀无声起来。
孟和已经沉浸在噩梦中不知道多少年,午夜梦回,又有多少次见到浑身是火的妈妈把他从火场中救出来。
老孟之所以内疚,是因为孟和对皮影人的喜爱和重视程度,大多数认知都来源于他,其次也是因为,他当初没能第一时间冲进去救儿子。
不管之后说被多少人拉住了不让他冲进去,可孟和的母亲冲进去把儿子救出来了是事实。
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他真正耿耿于怀的是这个。
“李少翁当年能帮汉武帝以皮影人再见李夫人,我们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让孟叔叔重新再见到阿姨,”郑嘉第一个开口打破这沉静,“汉武帝当年也知道他见到的一定不会是真的李夫人,但午夜梦回那么多次,心里惦记着,耿耿于怀,总需要借助一点什么,来排解内心的苦闷,我想孟叔叔也是一样。”
孟和点了点头:“我也不是一直这样清醒地记得所有事,中途也曾经患过应激障碍症,真的从心底里把真相忘了,认为一切都是我爸的错,他基于种种原因没有戳穿真相,时间长了,导致连他自己都这样认为,我不能一直让他承担这些,所以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他回忆起来真相。”
张叮叮和罗雪君都有些不忍心,两个人都欲言又止的,还是孟和自己说了一句:“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后来已经全都想起来,这些年也一直都有这块心病,不知道该怎么帮老孟把心里这根刺给拔了,现在我想已经时机成熟,我不能让他的后半生在精神病院度过。”
陈姨一边听一边红了眼眶,只有她明白这两父子的一路艰辛。
走了的人即便当初再惨烈,也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活在过去的阴影中走不出来的人,才最痛苦。
没有人能代表已经不在了的孟和妈妈接受什么,或是原谅什么,但陈姨自己也是个母亲,她很明白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能有多大的力量,从孟和的妈妈冲进火场里去救他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可能会后悔。
而如果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儿子都沉浸在那场痛苦的火灾中走不出来,多年来如此自苦,又会有多心疼。
孟和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依然不肯改口叫她妈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她也非常明白,或是现在孟和突然改了口,会面临他们孟家多少人戳他脊梁骨,说他没良心,弃为了救他而死的妈妈于不顾,居然称呼一个陌生女人为“妈妈”,压力又会有多大。
孟和就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精准地扭头看向她:“我妈给了我两次生命,但在后来的那么多年里,行母亲之实照顾我长大的人是您,您完全当得起我叫您一声母亲,这件事我也是用了很多年才想明白的,我不去揣测如果我妈还在会作何感想,但她已经不在了,等我百年之后,有机会再见到她的话,去亲自和她道歉,但妈妈,您什么都没有做错,您是我和老孟的恩人。”
大家的鼻子都开始酸涩起来,纷纷别开头,不愿意让眼泪就这样落下来。
郑嘉紧紧握住了孟和的手,清了清嗓子才说:“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商量一下,到底怎么把这出皮影戏给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