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冬天的时间轴是靠雪定的，场场大雪推到新年时节，年关的鞭炮在雪地里炸开过后，复又小去。
大年二十八的雪就是年前最后一场了，一夜后，城里小摊的摊主用铁锹推走一块又一块雪，堆成身后的小雪山，然后他们就靠着这山，堆摊子。
摊开一整只猪的摊子，摊主吆喝着吃年猪，手揣在厚厚的衣服筒里。
卖山货的摊子，翻木耳的时候还有灰在翻腾，但这也不妨碍大家排队，他们要在过年时候买榛蘑炖鸡
卖厚底棉鞋的，红色是最多的样式，那卖鞋的女孩也算青春靓丽，就是嗓门不大，所以鲜少有人在问津这个摊子。
江时雨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带着帽子，只露着一双眼睛，从这些摊子前面走过，她停留鞋摊子前面，摸了棉鞋上的走线，又放下。
“八十，诚心要的话……就，就五十”
她尴尬笑笑，眼睛眯眯成线，没拿鞋的那只手插在兜里，只捏着里面的五块钱纸币。
最后，糖葫芦摊前，时雨掏出那五块钱，递给了摊主。“扁糖葫芦”
“好嘞！过年了，给！”摊主又送了她一串小小的糖蜜豆！
郭丞从远处的商场里出来，两只手拎的满满登登，乐呵呵的跑过来，轻轻拍拍时雨的肩。
她回过头，见是郭丞，也没太惊讶，把那小串糖蜜豆递给了郭丞。
“你也来买年货呀？！明天就过年了，你今天就买个糖葫芦吃？我寻思你得买一车零食呢！”
时雨狠狠咬了一口糖葫芦。“我不是把钱都退给陈大爷了吗？买完糖葫芦就剩两块钱啦！”
她咧着嘴，看起来十分不满！
“但快过年了！”她大声说！然后在心里暗戳戳的想，她没多爱冬天，却特别爱过年，往年的春节，她妈妈都会给她一沓子零花钱，有时候是50块的一沓，有时候是100块。
“那你怎么还没回家？明天就过年了，你跟我一起回家呗！”
“我们家开工资呢！江秋秋去了我姥姥家，每年开工资，我们都不能在家的！”
“开工资？！”郭丞眼睛亮了！
捱不过郭丞的哀求，江时雨还是带她偷偷溜了回去，家里的大门是车库门，上面贴着“领工资走后门”的字样，今天关的死死的，她用钥匙也没打开，于是两个人顺着墙角攀上去，看到院子里聚满了大几十个人，带着厚厚的毛毡帽，穿着羽绒服或者皮草大衣，都在聊天。
“这么多人？全是你家的工人？！”郭丞很震惊。
“对，都是来收工资的！”时雨说。
郭丞来劲儿了。“我得去学学！以后我做买卖，也要给人发工资呢！”
郭丞从墙角偷偷下去，绕过了一群抽烟的大老爷们，江时雨见状，也跟了过去。
他们这才看到，别墅里也站满了人，一楼的沙发上也坐满了人，楼梯上，几个五十来岁的老爷们正在吃水果，还有人撑着扶手喝“露露”，一楼的客厅里，一箱一箱的饮料被拆开，大家顺手掏出来，开罐子时候发出噗嗤的汽声。
一楼的中央支了一张折叠桌，一本总账摊开，旁边放着一摞的大小不一的笔记本，带着老花镜看总账对小帐的人居然是周正明，正噼里啪啦码着算盘，
“我姥爷！”郭丞小声地说，赶紧被时雨嘘住。“别被发现了！”
还有一个更年轻的会计坐在一旁扒拉计算器，但他速度太慢，不时看看周正明，又不时看看自己的计算器。
“哎呀！周校长，你说我今天来这干啥啊！你这工查的一点不差呢！”
周正明从鼻孔里发出一声气声，好像是回应了，但手里还在扒算盘，继续数工。
李静挨着周正明，也看着他的帐。
“许江，力工，日一百二，三百工，三万六！。”
坐在楼梯上喝露露的男人大概四十五六岁，板寸，半个头都白了，听到叫，赶紧站起来。
“到我啦！周校长！”然后他跑过来，乐呵呵看着李静。
李静的脚下有两个麻袋，她从脚下左边的麻袋里拿出三捆白布收好的一万块钱，又拆开了一个布条，用手指比了比，直接拿出一部分，放到桌子上的点钞机开始点。
点钞机工作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跟着看，两个孩子也不例外，六十下哒哒哒的声音，不多不少，刚好点出了60张。
“你妈厉害啊！”郭丞小声说。
“一万块钱也过一遍。”李静笑着说。“这都是银行取出来的热乎钱，过了不对我就去找银行去！”她说完话，全屋哄堂大笑！
“银行出错！我们老板娘都不能错！”
许江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也没有说出不需要过得意思，汉子们干了一年，一百块钱就是一天的工钱，每天的份量不能差，这是属于他们的价值！
三百次的哒哒声结束，许江漏出了今天最大的笑容，李静掏出一个大红包，把这三万六整整齐齐的塞进去，又从刚才拆出的四千里拿出两百塞进去。
“许工，新年快乐，力工过年红包都是两百！来年咱们还一起发财！”
被叫做许江的男人走过来，弯腰接。“谢谢，谢谢老板娘！”
又有人从别墅的后门走进来，个子不高，身材肥胖，进来的时候，需要侧身进来，端着一箱哈密瓜和一箱可乐，最上面还顶了一盘香蕉，把他的脸都挡住了。
“涛哥！来取工资了！”嘴里哈出一团寒气吹出来。
江涛本来坐在那一边听着账目一边抽烟，闻声回头，笑立刻挂了脸上，“郑楠！你拿这干啥！我们啥都不缺！今天来大家来就是等着揣工资过年的！“
他瞅瞅四周，两个孩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屋里置景的假山后头的十几平空地上已经铺满了一地的礼盒，现在已经摞到第三层了。
他找了个缝隙把手里的礼放下，郭丞他俩才看清他的脸，眼睛很大，双眼皮，脸也很大，鼻子也很大，一个五官都很大，看起来很友善的脸，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本。
“这是我的工！”他递过去。
江涛接过，放到了桌子上那一摞高高的笔记本最下面。
“到你就给你算！二楼也能休息，要不然你上二楼等会。”
“好嘞！”那男人随手拿了瓶露露，腾腾的上了二楼。
江时雨觉得无聊，想拉着郭丞走，但郭丞不愿意走，还在看。
“我以后肯定也能像你爸这么成功！”郭丞又豪情壮志的说！
江时雨觉得无聊极了，偷偷溜到了二楼自己的卧室，想要去躺着，却发现二楼的三间卧室都敞着，各个卧室都放着干果，她的卧室关着。
“我妈还知道把我门关上，太好了！”
她在这难得的，小小又微弱的母爱里又感动了，满心欢喜打开了门，准备进去睡午觉。却差点被呛了一个跟头，里面站了五六个男人，正在她床上坐着，有一个躺着的鞋都没脱。
看到这个小丫头片子，大家显然也吓了一跳了，都从床上起来了。
江时雨怒火攻心“嗷”的尖叫一声，几个男人见状也没明白。
李静还在楼下发工资，只有江涛上来看，郭丞也跟上来了。
江涛把江时雨推进卧室里。“大过年的，你喊什么？发工资的日子？能不能懂点事！”
这么一被推进来，江时雨更崩溃了，她看到自己的床上全都是油污。
“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的房间锁门，难道以前每一年都有这么多男人在我床上躺着吗？！”
十几岁的小姑娘，说出这种话，江涛觉得脸又没处放了。
“孩子不懂事”他回过头，冲着大家笑了笑。
大家也不敢接话，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这当爹的也不懂事！”江时雨怒吼。
江涛被点燃了，瞬间给了江时雨两个嘴巴子，随后，将她卧室里的娃娃抄起来当刑具，把她按在床上开始打。
江时雨的脸就贴在刚刚那工人踩在床上的脚印上。
她都不敢张嘴哭，生怕把灰吃进嘴里。
郭丞跑上了二楼，在身后拦着江涛。“你不能打她！你不能打她！”
江涛都打红眼了，反手把郭丞推走，没想到，郭丞撞到了墙上，头“咚”的一声。
江涛吓了一跳，自己的孩子能打，别人家的孩子他也不敢动，他手里的劲儿松了点，回头去看郭丞。
江时雨顺势从他手里逃脱，跑到了自己小卧室的阳台上。
“我跳楼！死不了也恶心死你！”她留下这句话，单腿就跨上了阳台的扶手。众吓一跳，人都想伸手拦。
她侧脸冷冽坚毅，脸蛋上还挂着一串泪珠，风吹着她的短发，已经没有什么造型了，她一只脚迈过去，正要往下跳。
郭丞在里面担心她，但眼前全是震荡后的星星，他看江时雨好像看到了什么，她从阳台上下来了，然后狐疑着蹲下来，走到阳台的角蹲下。
“江时雨！”
屋里的人不明所以，都到了阳台上。
是刚刚给他们送完礼的郑楠，他此刻就躺在阳台的那一角，像一个大字型，肚子突出来，他的身姿被阳台的底座挡住，已经不知道躺下多久了。
江时雨把手凑到了他的鼻子底下，然后回头，看着郭丞，嗓音里带着哭腔。
“他好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