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莲儿撑着伞护着慕容琳走过长长的廊道进了凤栖宫的侧殿,不乘坐御辇,只为在雨中静静心。
苵韵穆看见慕容琳进来忙将干暖衣裳伺候为她换上,又递上一杯热茶“琳儿,玉庭宰相在正殿候着。”
慕容琳点点头,转身进了正殿,在椅上坐着等候的玉庭赶紧起身,彬彬有礼道“皇后。”
慕容琳微微一笑,不坐主位径直走到玉庭身边,在他邻旁的椅子上坐下来“玉庭大人请坐。”
玉庭年长尉迟鸿宇几岁,长得刚毅俊朗,令人一望意气相倾。
玉庭、玉泽、铁头、飞鹰和尉迟鸿宇是歃血盟誓的结拜兄弟,除却公共场合外他们都以兄弟称呼,对皇后慕容琳也是异常尊重与呵护,彼此不分生疏,此刻玉庭沉声道“皇后现在身负监国重责,定要注意身体。昨日太安门外未能保护皇上周全,微臣实是万死大罪,岂敢与皇后并坐。”
“太安门的事怪不得你和铁头,尉迟鸿宏手下那几个武士都是他暗阁中长期训练,能在千万人中取人首级的绝等好手,你和铁头已尽全力,忠心可表。”慕容琳接过苵韵穆递给她的茶杯,把它轻轻搁在玉庭面前“玉庭兄请用茶,不知琳儿和鸿宇一样唤你声兄长可好?”
玉庭心下一震,眸光睇向慕容琳,只见她清澄眸光中带着期许,知她不放心尉迟鸿宇,终是重重点点头“琳儿妹妹……”
慕容琳嫣然一笑应了一声“玉庭兄,琳儿想听听你对这次出征的想法。”
玉庭微微合眼,轻叹一声“其实我是不赞同此时出征的。五王爷尉迟鸿宏作乱,兵祸延及大丘三州,时值春夏之交,夹漈江泛滥,灾民逾万,急需安抚安置。从林猛将军的事来看,这一次滨州做了万全的准备,而且南陲的麒麟国,也做好里应外合的准备……这必然会让皇上陷入四面围困的境地……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想想玉庭还是赞同皇上所说的时不我待,不失战机,只是如今皇上伤重昏迷,而琳儿你伤病还未痊愈……”
慕容琳点点头“玉庭兄说得很在理,琳儿心中也清楚。这两日琳儿也一直在思索,玉庭兄虽说也是文韬武略之人,且一直伴随皇上左右,但毕竟不是尉迟皇室中人,难以镇住众多皇子的明争暗斗;而皇上之所以没把监国之重任交与在朝的十二王爷尉迟鸿宸,想是怕一碗水端不平而引来不必要的争纷。当今能稳住整个朝局和皇室的,却只有一个人……”
“易亲王尉迟轩。”沉目静听的玉庭,猛地扬眉脱口而出。
慕容琳含笑点头。
“但是易亲王被先皇尉迟福圈禁凤凰山十年,虽说皇上继位后撤去圈禁恢复他的封号爵位,可他难免心怀愤恨,他也曾经立誓永生不入朝堂不问政事。”玉庭紧觑着慕容琳,眉宇间透着浓浓的担忧。
“是啊,这个易亲王尉迟轩是先皇尉迟福的幼弟,当年以十六之龄征战南北,为南燕王朝肃清各地势力立下汗马功劳,却因此招来李家权势之嫉恨,当时虽说先皇尉迟福在位却是太皇太后李清丽掌权,这样易亲王尉迟轩便被圈禁凤凰山。从二十一岁到三十一岁,他将人生中最好的年华消磨在凤凰山上。八皇子尉迟鸿宇继位后,才撤去对他的圈禁,但尉迟轩心中怨恨难消,立誓永不下山,至今也过去两年了。”慕容琳微微叹了口气,端起茶杯轻轻一啜,把茶杯捧在手中又絮絮下去。
“我想,易亲王尉迟轩并非怨恨,而是寒心。如今五王爷尉迟鸿宏内外勾结,妄图颠覆南燕王朝,以易亲王尉迟轩的热血心肠,断不会袖手旁观。”
“但是……”玉庭摇摇头,并不乐观道“琳儿妹妹当知易亲王当年立誓时曾说过如若破誓,将承受怎样的后果?”
“我听说过。”慕容琳淡淡一笑,修长的指尖优雅地在茶杯上画圈,看似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玉庭兄,你呈上来有关大丘三州战事的折子我已看过。大体按照玉庭兄的意思,但在一些小节上,琳儿想与玉庭兄探讨一二,请玉庭兄跟我来。”
说罢慕容琳起身走进书房,从案上取过山川地图,将其打开“玉庭兄请看,大丘三州北据夹漈江天堑,东西南三面群山环绕易守难攻,大丘三州内土壤肥沃,多为平原桑农发达,更兼铁石蕴藏丰富,得了大丘三州如同得了一个小王国,就有实力与朝廷分庭抗礼。滨州是尉迟鸿宏的封地,也是他的根据地,长久以来一直牢牢控制在他的手里,而大丘与玉阳两州以前是林猛将军和蔡帅儿子兵部侍郎蔡新亭在驻守,可前不久林猛将军被秘密派往南陲镇压麒麟国军队,大丘和玉阳两州的军权就落在蔡新亭手里,这也是皇上急于出征收复大丘三州的原因。”
听到慕容琳对时局分析的如此透彻,玉庭神色油然肃敬“玉庭也研究过大丘三州战事,大丘三州地势上得天独厚,兼之尉迟鸿宏善于兵略,要想从他手中夺下大丘三州,实在难如登天。”
“虎大愈为患,这一次朝廷不能再姑息。”慕容琳语气清冷断然,指尖轻轻点在大丘三州位置上“兄弟阋墙自相残杀,难免为天下人诟病。这个恶人,少不得要我来做了。这一次,明里朝廷只拨给五万兵马,但是玉庭兄,你和铁头手上实际上有十七万兵马,一旦南陲平定,林猛将军三万人马也将赶回,疲军不战,但是可提供后勤支援。”
玉庭震惊道“玉庭和铁头手上哪有十七万兵马?”
“玉庭兄,你有。你和铁头手上虽说现在只有朝廷拨给你的十万加上五万,但是另外七万玉庭兄可直接在夹漈江沿岸的螺州、圳阴一带征集。这次夹漈江水灾,朝廷虽大力赈灾,但仍有很多百姓无业可cao,流民四起易起祸端,如若朝廷收编了这些流民,也可安定民生。这些人加以cao练虽未必能真正上战场,但提供后勤绝对没有问题。我细察之前许多征战战例,补给的不足会极大地影响耗损了战斗力。我想待平定这次叛乱后,这些士兵就进驻在大丘三州和螺州,直接归属朝廷。这些人亲属多在大丘三州周边地带,也可打破大丘三州历来自成一统的局面,对安定大丘三州和螺州大有帮助和利益。”
慕容琳睿智的目光横扫一眼大丘三州轮廓,然后用指尖决然一指“南燕皇朝国运,在此一战!”
玉庭的斗志也不由为之激扬,一撩衣摆跪了下来“玉庭肝脑涂地誓死效命!”
玉庭走后,慕容琳在莲儿和苵韵穆的服侍下用了饭菜,随后与苵韵穆去看了那两个孩子。
醉花楼现在由艽儿掌管,苵韵穆住进凤栖宫的侧殿,当起全职的奶妈。
回到书房,慕容琳又秉灯批阅了呈上来的奏折。当近戌时,她方转回自己的寝殿,为治疗看护的方便她把尉迟鸿宇留在自己的内寝殿中。
听过御医的禀报,挥手退下侍侯的宫人,慕容琳轻轻走到尉迟鸿宇床前,挑起纱幔,橘色的烛火透过琉璃罩铺洒上床榻,将明黄锦被映得一片辉煌,尉迟鸿宇的脸在这样的辉煌里显得异常的苍白暗淡。
臣妾臣妾,虽为皇后,但与皇上仍为君臣之分,而这君臣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一个在鎏金椅上,一个在九阶之下,这之间隔着江山万里苍生千万,而只有平平淡淡的夫妻,才是真正的肩并肩手相携,不知尉迟鸿宇你想过没有?
慕容琳心中叹息,为沉沉睡着的人拢好被子转身离开,蓦然觉得袖子被轻轻拉住。
皇上……
一霎时喜悦如潮水淹来几乎令她眩晕,慕容琳弯腰近看,轻声唤着“鸿宇……你醒了……?”
沉睡的人依旧沉睡,眼睫宁静地垂掩不动分毫,鼻息细微悠长,但锦被下伸出来的手,却紧紧抓住慕容琳的衣袖,彷佛那一片流云衣缎里有他最珍视最渴望的东西。
慕容琳静立良久,终宽衣在尉迟鸿宇身旁躺下,锦被宽绰,在这寂寂雨夜里,慕容琳就像无数个夜晚那样轻轻拥住了他。
风雨飘摇,从今往后,他们有的仅是彼此的相依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