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李润居被锅盔张大姐叫去给上吐下泻的孩子问诊。去到后才发现,邻居的几个孩子皆有相似病症,他初步判断是在锦里的锦市上吃坏了东西,便将锦市上所有小吃都买了,让明廌堂每个人都试吃一遍。
本欲观察看究竟是谁家卖的东西不干净,可是,那天直到深夜,明廌堂也没一个闹病。说明害孩子们生病的,并非锦市上的小吃,那又会是什么呢?
病源还未找到,接连又有数个街巷弄里的孩子上吐下泻,这几日他们五人满城跑,忙着给不同巷里的孩子分发药物缓解病症,浆洗街也是其一。
此片区闹病的孩子只有三户,彼此并不毗邻相连,孩子年岁相差亦大,一个十岁,一个四岁,还有一个两岁。莫说只泛泛之交的街坊,就算是亲手足,也未必能玩到一起去。所以三个孩子不光吃食不同,就连去过的地方也全然不同。
龙吟和白予墨先是去给两岁和四岁的孩子送去药物。她们昨日也来过,本以为今日会见孩子们病情好些了,没成想却只得到父母的哭诉,昨天还只拉肚子的孩子,今日便高烧不退,迷糊得连话也说不了。
二人心底暗惊,急去第三户查看。谁知刚到门口,欲抬手敲门,咣当一下,一股猛力从里撞开门板,一只黑影迎面飞出,似蓬团鬼魅直扑龙吟!
骇然间她右手握鞭欲抽,左手屈指成爪,正欲往对方头颅攻去,却惊然认出,这抵在眼前的面容竟是那染病的十岁男童。
昨日还因腹泻不止虚弱卧床的他,如今竟能力透皮肉,抓得她肩头见血。更让龙吟惊骇的是,他双眼臌胀通红,喉底呜隆若蛙鸣,皮肤遍布指盖大小的水疱,各个明晃莹亮似秋霜露珠。龙吟及时收势五指止住,可这孩子却癫狂无智,张嘴欲啃龙吟面颊!
咚的一声闷敲。
孩子白眼上翻昏厥过去,是白予墨用未出鞘的剑打晕了他。
龙吟及时搂住体软瘫倒的孩子,与白予墨四目对视不语一言,却已双双了然,孩子们不是吃坏了肚子,而是中了千绝峰的毒物“蟾明露”。
啊——
妇人痛哀从屋内传出,白予墨率先入得内里,见一妇人捂脸滚地哀嚎不已,丝丝殷血从指缝流出,显是刚被那孩子所咬。
白予墨速速扫视,见桌上放一竹筐,盛满着缝制一半的衣物布匹,她一把抓起一团棕褐新布,用行走江湖的简单手法,为妇人止血包扎。
龙吟抱着男童进屋,刚把人放床上,就听门外喧嚷,是街坊闻声赶来。
“李神医在坛神巷出诊!”龙吟朝门外街坊大喊,“快找他要药!”
门口的街坊闻言,忙不迭地纷纷跑去。
好在坛神巷离浆洗街不远,不过一盏茶功夫,李润居便衣袍翻飞,满额大汗地奔来,全无往日文然风度。
一进门就见床上的孩子衣袍已被龙吟解开,露出通体的莹白水疱,活像一只白玉蟾。只一眼他就明了毒物乃“蟾明露”,当即从屋内碗架上取下一只瓷碗,再从屋角水缸舀一碗清水,又从随身携带的药箱取出一只白瓷药瓶,倒出一捧乌绿粉末,调入清水后小心翼翼喂孩子服下,同时吩咐龙吟,将剩下的药粉用半碗水调和成糊状,一一擦在所有水疱处。
彼时那受伤的妇人已被白予墨包扎妥当,两人也双双与龙吟一起,为孩子调药抹药。
“李神医,到底咋回事嘛?吃坏了肚子,不得发疯啊……”妇人哽噎询问,眼底难掩对儿子的担忧。
龙吟、白予墨和李润居面面相觑。“蟾明露”是千绝峰十二毒中排行最末的毒药,之所以排行最末,只因它毒性普通,解药并不难配,若服用及时便能痊愈如常。可它既能从千绝峰百毒中脱颖而出,入得十二毒之列,必有其独到之处。它的独特恰在于平平无奇。
若中此毒,初时症状与普通闹肚子无异,无非是发烧呕吐腹泻。极易被当作普通病症治疗,延误最佳解毒期。三日后,中毒者会突现露珠般的莹白水疱,等神智癫狂喉头发出蛤蟆声,便已是毒入膏肓。就算服用解药,能救回来的也只有十之一二。
可此等真相他们三人又岂能对眼前这妇人说?况且,在李润居看来,莫说是救回十之一二,便是只能救回万分之一二,他也要倾力一搏。
静默几息李润居挤出微笑,强作无碍道:“你前天不是说,娃儿下河抓过螺蛳吗?估计是受寒,染了水头的病。”
那妇人将信将疑地望着三人。
“用这个药,内服外敷,一日三次,明日我再来。”李润居已经喂完药,将孩子轻放于枕上,“我先去把药配给其他娃儿,有问题随时找我。”
蟾明露之毒关键便在时间,若能早一分得服解药,便能多一分存活可能。李润居不敢多耽搁,挎起药箱便匆急离去。
房里只留下了龙吟和白予墨,继续与妇人一起,为孩子的水疱抹药。
妇人望着气若游丝的儿子,泪如连珠:“儿啊……你爹刚走……难道你也要丢下娘了……”
“大姐,你再把孩子下河那天的事给我们讲一遍。”龙吟问道,“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
她要探得孩子真正染上毒物的来龙去脉,才能找出投毒真凶,但这话在妇人听来,无异于否认了刚刚李润居说的病因,登时紧张道:“莫非不是水头的病?李神医刚刚是嚯我?”
白予墨见状圆道:“水草有毒刺,水蛇有毒牙,每样东西毒性都不一样,你说得越清楚,明天李神医来给娃儿开的药就更准确。”
妇人纵有怀疑,但也觉白予墨说得在理,便仔细回忆起那天的事,缓缓道:“早上出门去学堂,那天我忙到做针线活没做饭,就带他出去吃的酸辣粉,吃完他就伙到赵铁匠的儿子一起耍……”
说到这儿,她突然顿住,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急急向龙吟和白予墨道:“我娃儿不是下河得的病!赵铁匠的娃儿一起下的,他屁事没得!”
龙吟和白予墨相觑一眼,心知下河之谎已然骗不下去,又不宜将蟾明露之事吐露,只好用其他问话转移妇人的注意,于是白予墨道:“那你再想下,有撒子可能让娃儿染了病?”
妇人继续思量片刻,猛地想起什么,眼睛倏地圆瞪,咬牙切齿道:“暗娼……肯定是那个暗娼害了我的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