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衙,大堂。
遭过屠戮洗劫的府衙,连张完整的桌椅也找不到,人来人往一片混乱。
这场浩劫让府衙中上下各级官吏死了三分之一,重伤三分之一,余下的三分之一处理大难后的千头万绪。从搬运整理文书到组织疏散百姓,无数的事需要处理,一个人当八个人用,各个忙得脚不沾地、无暇旁顾,甚至对大堂中央多了两个泥人,也无一人表现出诧异,更无一人主动上前询问情由。
这两个泥人面对院门,一人端直站立一人端坐地上。或许是等太久了,站着的那个闭目养神,手里牵着一根麻绳,另一头就绑在坐着那人的脖子上,浑似一人一犬的泥塑。
龙吟和吴既明在衙役的带领下,快步踏进府衙大院。
“报军情的人在哪儿?”龙吟问到。
位于大堂中央的站立泥人一听这声音,便睁开了眼睛,一张泥脸上登时开了两个洞,接着他又张嘴开了第三个洞,朝院子里的龙吟唤道:“小妹!”
一听声音龙吟就知道,来人是自己的兄长,龙听。在去年得知自己身世前,龙吟一直将龙听视为亲生兄长。两人自幼感情甚笃,性子却完全相反。
她喜武,他好文,她身强力壮,他体弱多病,她志在江湖,他意在朝堂,她自幼对习武和刑狱兴趣颇浓,他则为了逃脱练武和破案使劲了花招。
千绝峰一役后,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彼此照拂,度过了人生最灰暗的日子。待守满三年孝期,龙听便去参加了科举博得了功名。
仿佛是命运故意要同他开玩笑,他分配到的官职竟然是冀州同知,分掌刑狱。他前半生都在躲的刑狱之事,全在这两年堆在了他的案牍上,时时给龙吟写信抱怨,让她帮忙分析案情。
在龙吟眼里,这个哥哥应该一直待在冀州,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锦城的府衙里?
许是一眼看出了龙吟的困惑,龙听长叹一气,向她道起了苦水:“我刚才知道,追了两年的通缉犯黄予亥,已经被你杀了?”
“啊?不是……”龙吟刚想说不是自己,但转念一想,局是自己设的,人是自己找到的,若自己没有受重伤,也的确可能在白予墨赶到之前就把黄予亥杀了,干脆不再辩解,认下了这个“罪名”,道:“……算是罢。”
龙听仰天长叹,泛起了读书人特有的痴傻:“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为了他我什么苦都吃了,没想到现在什么苦都白吃了……”
龙吟自幼对兄长这副弯弯绕的磨叽劲无奈又无语,打断道:“紧急军情是什么?”
龙听被一语惊醒,不仅当即停下了无谓的喟叹,还正色肃目换了副面孔,俨然成了个端起架势的官场人,恭恭敬敬地向吴既明行了个礼:“冀州同知龙听见过知府大人。”
吴既明对这人登时切换面孔的速度有些惊奇,好在他这两幅面孔,不过一个是亲昵松弛,一个是呆板整肃,皆非奸佞之相,倒也无需多做提防。他身为知府,品级比龙听更高,又是年长前辈,便受下他这一礼,微颔首道:“无须多礼,军情但说无妨。”
“下官乃追查黄予亥的下落来的蜀中,十天前,在山中深林发现数千佩刀精壮安营扎寨,不仅有骑兵马匹,更有坚甲利刃,初看似城外护军,但听他们说话皆是异族语。我心下好奇便跟随了他们三日,打听到他们的去处是锦城。为防酿成大祸,我先是利用地势给他们做了些路障,随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给杜指挥使和知府报信。”龙听说着长舒一气,“好在天公作美,下了场暴雨,加上我的路障应该是争取了一些时间,总算在他们之前赶来了锦城。”
闻言,龙吟和吴既明才总算明白,为何他成了个泥人,这一路下来自然谁也无法干干净净地抵达锦城。
“你们怎么一点都不惊讶?”龙听见面前二人神色平静道,“你们早就晓得了?”
龙吟点点头,遂将先前在地窟发现密信,以及锦城刚刚遭到西僰兵突袭之事简扼地讲了。
龙听听得心惊肉跳,关心道:“我说你怎么浑身是伤,脸色还不好,原来都是跟西僰兵斗的。”
龙吟不欲让龙听知道自己组织策划了劫持王府之事,于是便含糊其辞地认下了所有伤都是西僰兵造成。
孰料,龙听的下一句便是:“你怎么发现地窟的?地窟在哪儿?”
龙吟登时面露难色支支吾吾。
一旁的吴既明瞧出她不愿对家人透露劫持王府之事,于是不动声色地将话头转开:“多亏龙女侠的发现,我们才得以提前疏散百姓出城,并且还有大夫在摸索调配战场毒物的解药。老夫本还在疑惑,为何奇袭部队已至,却无后续大军跟进,原是被大雨和路障阻滞,此番惊险全靠龙大人纾困。”
“同为朝廷办事,尽绵薄之力而已。”龙听又换作了那副毕恭毕敬模样,“下官担心的是,由于时间紧迫,力气也小,路障陷阱很是粗糙,恐怕多撑两三个时辰是极限,烦请吴大人尽快制定部署防御策略。”
“那是自然。”吴既明道,“老夫自不敢做任何耽误。”
龙听心下稍松,将手中牵着地上人的绳索递给吴既明,正色道:“吴大人,此乃下官于山野捉逮的锦城逃犯,虽帮我做了路障,但其亦有不可饶恕之罪,故将之引回交还大人定夺。”
吴既明没想到,眼前这举手投足皆冒着三分傻气的官场新手,办的正事竟一件接着一件,着实有些让人惊喜。
他接过龙听的绳索,打量地上瘫坐的泥人,实在是看不清相貌,便向龙听问到:“此人叫什么名字?”
“萧尧。”龙听答道。
龙吟和吴既明同时面露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