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白予墨和李润居身后的于牧，此时才刚进门，正巧听见蛊毒名字，知道这回的案子是江湖事，于是得意洋洋地走向酱缸：“嘿！刚刚是哪个在那耀武扬威，说是百姓的事，轮不到我们……”
他话说一半，就看到了缸中的场面，登时胸腹一阵翻江倒海，捂嘴跑出了仓房。
酱缸房里，李润居看着缸里的男子，执针的手几番颤抖，最终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道：“容我试试……”
针尖刚要触及缸中男子的眉心，一道流光便抢先扎入了男子口下的喉头，是白予墨的剑。
缸中男子的呼救声停了，本就已是血洞的双眼黑漆漆的瞪着，如一只木偶停摆。
“仁慈不一定是救人。”白予墨收刀入鞘道。
“我是大夫！”李润居对白予墨愠道，“哪有杀人的道理？”
“白山黑水，毒就毒在食肉啃骨人不死。”白予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愧意，“别说救不了，就算救得了，也不过是个无眼无耳手足尽废的人彘。你真愿意当在世吕雉？”
李润居被她噎得语塞，不再说话。
白予墨看向郑琥，意有所指道：“郑大人，这回算明廌堂把刑场的人情还了吧？”
郑琥没有说话，只是心照不宣地朝白予墨微微颔首。
龙吟疑惑地看看白予墨，有看看郑琥，完全不懂二人打什么哑谜。
但迟钝如她，也能明显感到，自这一刻起，郑琥的态度好了许多。一方黑脸看似依旧无甚表情，但在她提出要验尸查明身份时，郑琥不仅没有反驳，还让捕快仵作帮忙把缸抬去明廌堂。
从豆瓣作坊出来后，龙吟心中满是困惑，自言自语道：“他们明明在故意躲，为什么这么快又杀人？”
“我只晓得他们动作越多，我们线索越多。”白予墨语气庆幸。
“我该回王府加强守备了。”路长风向众人抱拳告辞道，“告辞。”
龙吟、白予墨、李润居亦向路长风抱拳告别。
“他的脸黑得快赶上郑琥了。”白予墨望着路长风的背影道，“什么事儿惹到他了？”
“本来好好的，看到白山黑水就……”说到此龙吟亦不禁叹气，“可能千绝峰的事，他不想再听。”
“等抓到人，我也不想再听他们的事。”白予墨说着转身往明廌堂的方向走。
龙吟四下环顾，寻找着于牧的身影：“于牧！回去了！”
于牧还扶着老树，一个劲的吐，听龙吟叫自己，他赶紧抹嘴逃跑：“我，我还有事，今晚住望平坊……”
见于牧仓皇的背影，龙吟一脸莫名：“怎么还在外面住了？”
“当然是躲尸体。”李润居道。
龙吟这才意识到，这次的尸体过于骇人，于牧要是留下恐怕能病个三天三夜，也就随他去了。
半个时辰后，明廌堂的验尸房里，那只装着尸体的大缸摆在正中央。龙吟、白予墨和李润居已经穿戴上了验尸的白麻手套和罩衫。
龙吟和白予墨靠墙而站，李润居则将一支又一支半尺长的药柱，分别立于房间四角，随后点燃。
一缕缕秋叶黄的烟雾从柱尖流出落于地面，在等待薄烟浸地时，龙吟向白予墨问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惑：“郑琥的态度怎么变这么多？”
“为官者最在意名声。”白予墨轻哂，“此男子是受害者而非凶手，没有咽气又断然活不了，最好的办法便是一刀毙命。然在场全是百姓，岂能让他们看见当官的动手杀人？这种脏活，只能我们来干。”
“名声……”龙吟碎碎念到，似是明白了什么，“所以，他才不说同意，也不说感谢，因为任何一字都算是把柄。唯一能做的，就是对我们好点。”
“一点就透，还不算全傻。”白予墨道。
人心的阴私关窍第一次展露在龙吟眼前，她思索着缓缓道：“刑场一事，既扫了他的威风，又让他落了个昏官之名，他一直耿耿于怀，才为难于我们。”
“还会举一反三了？”白予墨笑道，“但江湖和朝廷关系复杂，他为难我们的原因必不止这一个。”
龙吟沉默了，想到了自己在总堂经历的种种。人心曲折如此繁多，想必那算计自己的堂弟龙台，心思定不亚于白予墨。自己输给他，不冤。
待到一盏茶的功夫，从药柱上流溢的秋叶黄薄烟已遍布满室。
龙吟和白予墨一鞭子一鞘同出，猛击缸体左右。
哗察一声，缸体碎裂。万千白色蠕虫如雪崩倾覆，流溢满地。在触及药烟时，一只只蠕虫便如入滚水烈火，挣扎翻动，最后蜷曲成卷，僵成一团团的白球，如河边石子。
立于墙角的李润居连连叹息，从袖里掏出一串念珠，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念起了佛经。
龙吟还是第一次见李润居这般，问道：“他在为死者超度？”
“不光是这个人。”白予墨道，“还有遍地的蛊虫。”
“嗯？”龙吟意外不已。
“在他看来众生平等，都值得他念经超度。”白予墨见怪不怪道，“我看他当大夫都浪费了，应该早点出家当和尚。”
在李润居的诵经声中，龙吟和白予墨将尸体平放于验尸台上，将身上僵死的蠕虫和虫蛹一一剔除干净，露出了男子千疮百孔的身体。
龙吟通过骨龄，确定死者年纪在二十五六左右。又将他残存的衣服碎片一一拼凑，从材质、颜色和衣上绣纹推断，应是一个衙门小吏。担心去衙门询问身份，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便让于牧去锦城客栈请来许清也，让他根据此人仅剩的皮肉复原容貌。
本以为许清也会因惧怕尸骸而拒绝，没曾想，他模样清秀却胆量豪迈。看见尸身竟面不改色，一番观察眉眼头骨后，许清也眉间拢出疑虑。
“许少侠识得此人？”龙吟问道。
“我、先画……”许清也似有万千话语道不出，干脆提笔先画。
不过一炷香，一幅栩栩如生的肖像便成了。
画成的一刻，龙吟、白予墨、李润居和于牧方才知道，许清也刚刚的疑虑是为那般——
这画上人，正是半月前，桃夭向他们求助，希望帮忙找寻的失踪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