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陪你一起死！”
忽的，一声清脆女音从屋内传出，惊动正谈话的龙吟和路长风。
龙吟回头望去，见桃夭走出房间。
方才他们的谈话，她在半掩的门后已听得一清二楚。那句“道义远重于性命”，在她听来不啻钟鸣鼓擂。
“龙姐姐，我也想为锦城做点什么，把锦城变回原来的样子。”桃夭娇声铿然道。
“还有我……”在桃夭身后，于牧也蹭着步子走出房门，他的胳膊已包好纱布。
龙吟见他模样犹豫，轻声慰道：“你本不想去，不用勉强……”
“我不勉强！”于牧脱口力争，“我本来撒都没得，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家了……你们要是都去，我留下来有撒意思嘛……”说到最后，他鼻尖酸楚几欲落泪。
“但是会死哦？”桃夭知他怕死，故意发问相逗。
于牧果然上套，迟疑片刻，向龙吟轻声试探：“长师父，我们能不能先争取活一把？”
龙吟被他这话逗笑，耳边响起去年他在断头台上的拜师语：只要不要命，他的胆子就大得很。
“你搞笑嗦！”桃夭反驳于牧，“这种事情，咋可能有活路？”
“再不可能也要告一盘儿嘛！”（注①）于牧对桃夭呛道，“你一开始就把目标定到死，还进撒子王府？直接进你们家祖坟多好！”
桃夭不等他把话说完，一拳就打在他的胳膊伤处。
于牧痛得吱哇乱叫满院逃窜，刚跑到西厢他的房门口，一阵咳嗽传出，是李润居扶门框，颤巍巍步出房间。
见他醒了，院中刹那安静，各个神色微紧。几日前的争执还历历在目，谁都记得关于进府之事，他是态度最坚决的反对者。
“李神医你醒了啊？”于牧故作轻松模样，指着白予墨的房间岔开话题道：“大师父在那个屋头……”
“我去。”李润居打断道。
“我扶你！”于牧作势要搀扶他。
李润居扶着门框，没有挪步，而是看向众人道：“王府，我也去。”
闻言，院中几人俱用难以置信地目光盯着他。
“你之前不是反对？”龙吟不解问道。
“稚子何辜……”李润居含泪哽咽，“若元凶不除，今日是孩子中毒，明日或许就会有第二个万岁池。我逃得出锦城，但逃不了自己的良心。”
闻听此言，院中气氛哀肃。
龙吟目光一一扫过身边人，既为明廌堂复又志同道合而喜悦，亦为前途凶险而心沉千钧，万般心绪化为抱拳一礼：“龙某感念各位相助，来生当牛做马以报此恩。”
“不用当牛做马！”于牧拍胸膛豪气道，“下辈子让我当回师父，过把瘾！”
苦中作乐的玩笑，让院中气氛轻松少许。
忽地嘎吱一声，院门被推开。
几人循声望去，竟见门口来的是林妩和许清也。他们蓬头垢面形容憔悴，全身遍布伤痕，有些似刀剑交手所致，有些似严刑拷打所伤。
先前郑琥来缉拿桃夭，理由便是锦城客栈发现尸体。龙吟当时便觉不妙，奈何与郑琥的恶战让他们自顾不暇，拖到了现在还未及去客栈查看情形，不曾想他们二人竟先来一步。
见二人模样，院中诸人纷纷上前搀扶。
“你们也和郑琥交手了？”龙吟关切询道。
林妩和许清也双双颔首，并将自己的遭遇简略讲述。
与明廌堂相同，昨日亦是林妩和许清也来锦城后过得最难的一日。下午申时，柴房的桑织尸首莫名被人撞破，他二人还未安抚好客人，郑琥便已率一众捕快闯进大堂。只因他得到报案，说此处藏有尸身。之后他便强令将客栈封锁，把林妩和许清也给抓了去。
林妩和许清也在大牢里被审讯了整整一夜，他二人都拒不透露已暗地里调查过桑织的事，一口咬死不知此女子为何人，更不知何时被藏入客栈柴房，要求郑琥替他们查明真凶。
到得寅时，不知怎的郑琥忽然就放了他们，条件是不允出城，随时听候召唤配合调查。
待得出来之后，他们才发现街头巷尾都在传，萧尧的画舫、锦城客栈的女尸，还有中毒的孩子，一切都是真正的杀人魔所为，而当初贞女堂的红粉骷髅根本不是杀人魔。如今锦城人人自危，纷纷拖儿带女地要出城。
他们也就明白了郑琥释放他们的缘由，一来没有他二人杀人的证据，二来城内乱成这样他要做的事太多，顾不得与他们纠缠，才暂且将他们放了。
“龙女侠，若再等吴既明，恐怕锦城就真的空了。”林妩急切道。
先前关于调查红粉骷髅同伙的进展，龙吟只与林妩、许清也同步到需等吴既明的消息，再做是否进府的决定。至于蜀王要他们劫持王府之事，龙吟先前是连白予墨等人都不告知，又岂会相告林妩和许清也？
眼下明廌堂众人已一致决意进府，她便对林妩和许清也二人说了目前的情况。同对路长风的说辞一样，她隐去了王爷要求查西僰人的环节。
“此行凶险，你们可以不去。”龙吟道。
“我们去。”林妩不假思索道。
就连一向结巴，说话慢半拍的许清也，也急急挤出一字：“去。”
“你们真的不再想一下？”于牧问道，“这不是闹起耍的，会要命……”
“既行走江湖，便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林妩眼中满是破釜沉舟的坚决，“真凶欠我峨眉派三十七条性命，我若此时退缩，与背叛师门有何区别？”
“我，也是。”许清也简短应和。其余话未说，但龙吟等人也知，青城派共有四十三个弟子命丧万岁池，许清也既能追查到今日，对杀人魔之恨只增无减。
“更何况，我们分布锦城搜集情资的师兄妹，已将这几日的锦城变故传书于师父。”林妩说着与许清也对视一眼，“方才飞鸽回书，我们的师父回了同样的话。”
“撒子话？”桃夭好奇道。
许清也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签粗细的飞鸽信纸，双手递与龙吟。
龙吟接过展开，二指宽的纸条上，写着苍劲有力的八个字：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龙堂主。”林妩向龙吟郑重道，“我们此行不光为师门，更为锦城百姓。接下来的所有行动，青城峨眉与明廌堂共进退！”
说罢，她与许清也双双向龙吟抱拳揖礼。
龙吟望着二人，心潮翻滚眶盈热泪，与李润居、于牧、桃夭和路长风一道，向林妩和许清也拱手回礼。
鸡鸣唱晓，东方既白，一线微熹破云而出。龙吟记得，蜀王府之围便是从这一刻开始——
（注①：告一盘，四川方言，“试一回”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