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闻言,脸色先是一喜,而后便换上了一副难受的表情。
“回禀裴相,下官陈蓝,乃是西台的一名监察御史,出自义门陈氏。”
西台,乃是御史台的别称,以衙门开在大明宫西侧得名。
御史台的人在对外宣称时,喜欢自称“西台”,因为“御史台”这三个字太过正式,会让人不适。
裴恭璞在听到陈蓝只是一名监察御史时,面上隐隐露出不悦之色。
因为如此重要的场合,岂能允许一个六品的小官混进来。
可当他听到陈蓝出自义门陈氏的时候,随即面露赞许之色。
这样的场合,六品的小官自然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可义门陈氏乃是一等一的名门望族。
有“天下第一陈”的美誉。
前朝最为鼎盛时期,更是出过一门五国公。
门第之高,比起河东裴氏来说,只高不低。
陈蓝自报家门后,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以义门陈氏的门第,在这个大奉都属于顶尖的,若是其他人说出之前那番话,必然会引来嘲笑和斥责。
可是以义门陈氏子弟说出这话,那就不一样了。
这是底气和见识。
“右相,陈蓝说的是真的吗?”
“我们可是士族,士族不纳税,是古之定理,怎能违背?”
“祖宗之法不可变,更何况,这还是千万年之法。”
“右相,您倒是说句话啊!”
在场的官员都是人精,在陈蓝说出那句话,以及右相的反应后,他们已经知道了这“摊丁入亩”究竟是何意?
可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们是万万不能相信的!
裴恭璞缓缓点头。“没错,这摊丁入亩之法,就是想要吾等士族,与那些贱民一起纳税,而且,交的还是重税。”
“若是按亩来交税,那我们交的税可不少啊!”
“这是哪个挨千刀的东西想出来的玩意,竟然让吾等交税?”
“确实该死!”
“右相,我们都听您的,您若是交税,那我们就交,您若是不交,那我们就也与您共进退!”
裴恭璞闻言,淡淡的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忠君爱国是吾辈读书人最该做的事情,张相,你说是不是啊?”
你要同意就同意,扯上我干什么?
你河东裴氏家大业大,交税自然不成问题。
可我们张家只是小门小户,寒门出身,没了这免税的政策,这一年可是要交不少钱的。
再说了,你真舍得交税?
你就不怕被豪门世族抛弃?
张元直摇了摇头。“裴相,这里都是自己人,您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试探。”
“自己人?”裴恭璞冷笑一声。“你和本相是自己人吗?你不是一直以天子心腹自居?”
张元直深吸一口气,缓缓的站起身来。“若是裴相不愿意相信本官,那本官离开便是!”
“门下省、吏部、工部,秘书监……凡是本相遥领的衙门,现在都走!”
张元直说罢,便迈步向前走去。
可出了门后,依旧没有听到裴恭璞的声音。
心中有些急了。
这个裴恭璞,不会是来真的吧?
这种时刻若是被人排除在外,那以后还如何在官场上混。
可若是回去……
张元直站直了身子,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
除了来时就一直跟着的门下省众人,吏部、工部等遥领的衙门没有一个动的。
“崔尚书、卢尚书,你们是准备抗命吗?”
崔尚书便是吏部尚书,卢尚书则是工部尚书。
两人一个出自清河崔氏,一个出自范阳卢氏,都是一等一的豪门大族。
若比门第,不知要高出张元直多少倍,两人都有傲气的资本,所以对于张元直的命令,没有丝毫的兴趣。
卢尚书更是直接笑道:“抗命?张相真是好大的口气,我卢某人这一生只知一个相国,那就是裴相,本官在此,也是为了和裴相商讨国家大事,张相若是要走,直接走便是,叫本官干甚?”
崔尚书冷冷的笑道:“吏部,现在还不是你张元直说了算,想要用我吏部的人,把本官换了再说。”
听到这些话,张元直那叫一个气啊!
可现在的他,愣是没有一点办法。
不得已,张元直只能生气的甩袖而去。
等着!
你们都给本相等着,本相不会给你们好果子吃的。
清河崔氏……
范阳卢氏……
你们也太过分了。
张元直离开后,裴恭璞的面上,这才露出一丝狡黠。
“裴相,张元直再怎么说也是左相,您如此不给他面子,会不会让他不高兴啊?”
裴恭璞淡淡的说道:“不高兴又怎样?本相就是要让他不高兴,最好现在就去找陛下去哭诉。让陛下知道摊丁入亩不可为。”
听到“摊丁入亩不可为”这七个字后。
大部分的官员都松了一口气。
让他们士族中人和那些泥腿子一起交税,那可是在打他们的脸啊!
若是裴相同意了,他们的立场会变得相当尴尬。
毕竟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掌握着大量的土地。
若是按亩交税,一年可是要出成千上万两银子,那笔钱虽然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可这是面子,是读书人的面子。
是士族阶级的特权,谁也不能撼动。
幸好,裴相并不同意这件事。
裴恭璞再次抬起头,看了一眼众位同僚,缓缓的说道:“今天,本相叫吾等前来,就是为了联合起来,抵制这个新税制。”
“右相放心,这件事就是您不说,也与吾等家族息息相关,此等大事,绝不会让右相一人辛劳。”
“说的对,此事事关吾等身家性命,绝对不能同意。”
“我们若是不同意,陛下的政令连大明宫都出不了!”
“小声点,这里毕竟是大明宫,隔墙有耳!”
“怕什么,这里是中书省,是右相的地盘,就算是这里的一根草,也要听右相的话。”
就在这时,张元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脸上还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裴相,大事不好了!”
“张相,你也是我大奉的肱骨之臣,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张元直不顾周围鄙夷的眼神,一脸惊愕的说道:“刚刚,我得到消息,说陛下已经从边镇召回了十万精兵,就是为了将摊丁入亩推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