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兄弟
云川纵2024-06-06 16:383,033

  姜慈出了趟远门,再回吴县严家,庭前金桂已纷纷如雨落。

  婢女俪兰早早指挥人收集了桂花,清洗晾晒,留着以后或做香囊,或做桂花蜜,总之既文雅,又实惠,近段时日整座庭院随处可见支起来的竹匾。

  嗜甜如命的老管家杨伯终日乐呵呵的,早早跟俪兰预定了半年份的桂花蜜,吓得几个丫鬟把状告到了姜慈这里,唯恐老人家吃出个好歹。

  姜慈身为严家的当家主母,一回家就里里外外忙活,跟铺子的管事们对账,把从太仓刘家港带回来的海外番货分发下去,还要抽空盯一盯小叔子严方正的学业,简直没个空闲。

  自隆庆开关,南方对外贸易逐步合法。姜慈的死鬼丈夫严方平,一个受到家族不公正待遇的倒霉蛋,抓住海外贸易的机遇,将手里的两间铺子扩张成了吴县数得着的产业,以致于他失踪的档口,眼红财富的严氏族人纷纷上门,试图携严方正以令各大管事。

  幸亏姜慈紧急现身,在杨伯的支持下保住了严方平的心血。饶是她聪慧精明,依然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理顺各项事务。

  说是居丧三年,实则一般满二十六七个月便结束了,具体看有没有闰月。如今丧期已满,严方正将将十五成丁,本已被她压下去的严家族人近来蠢蠢欲动,越发不安分,是时候让小叔子立起来了。

  想什么来什么,这日,姜慈巡视铺子回来,驴车刚到家门口,就瞧见少年正和人拉拉扯扯。

  “六郎,六郎!”二十来岁的襕衫青年一步一跟,周正的脸上满是焦急担忧,“三嫂年纪轻轻定是要再嫁的,你若对族长给的人选不满,回头找个理由推了便是,哪有当场走人的!那是长辈!”

  “谁觉得好谁嫁,什么歪瓜裂枣的也敢往前凑!”唇红齿白的少年头也不回地冷笑,“我还当他们良心发现,喊我过去,是要把我家的家产还回来呢!好家伙,原是想再吃一回,美得他们!”

  严家小辈是一大家子一起排行,比如严方平排行老三,严方正排行老六,哥俩在外便是严三郎和严六郎。苦口婆心给严方正讲道理的青年则是严四郎,他前几年考了秀才,是族里数得着的才俊。

  严四郎约莫是个操心命,他嘚啵嘚啵劝起来没完:“你家跟族里的恩怨那就是一本烂账,你明明晓得争不过他们,那就学着圆滑点嘛,当年令兄就是……刚极易折啊!再说三嫂,族里也是为你好。”他压低了声音,“你年岁大了,跟寡嫂住一起,好听么?何况她老把着生意,族里能不担心……”

  严方正豁然回过头来,眼神如寒刃,生生封住了那张嘴:“长嫂如母,我乐意让她管着,吃他们的米了,还是喝他们的水了?嫂子好歹每月给我份例,他们话说了不少,给过我几文钱?”

  “六郎,不是这么算的……”

  “钱在心在。我就算管了铺子,也不往族里交钱,你让他们趁早死了这份心!”

  “六郎,你如今怎地满口言利,你这……”严四郎忽而脸色一变,规规矩矩行礼,“三嫂。”

  本来桀骜不驯的少年僵了一下,刷的把浑身利刺收得渣都不剩,以一副乖巧天真的模样转过头去,惊喜大叫:“嫂子你回来啦!”

  亲眼目睹活人变脸的严四郎目瞪口呆,总觉得自个儿白操心了。

  姜慈步下车来,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严四郎,客客气气地道:“族里想给妾说亲事,直接过来就是,怎么还单独把正哥儿叫过去了?”

  严四郎强笑了下,硬着头皮解释:“这不看着六郎也不小了,可以顶门立户、当家做主了,总得,学着点。”

  姜慈“哦”了声,也没说严方正还小,不适合谈婚嫁之事,女子只是说:“他狗脾气,怕是会惹长辈们不快,还得劳烦四弟帮着转圜。”

  严四郎实在没脸再待下去,干笑两声,匆匆告辞跑了,跑之前还冲严方正挤了挤眼。

  姜慈瞥了少年一眼,严方正估摸着严四郎听不到了,立即小声招供,把人给卖了:“他喊我晚上去吃酒,我哥当年的同窗聚会。”

  “那便去吧!好歹是你哥留下的人脉。”姜慈微微颔首,将话题转了回去,“跟族长他们掀桌了?”

  “没有。”严方正瞬间蔫了,脸上写满怏怏不乐,“你说的啊,厌恶他们可以,但别让人抓到把柄。我就是气,一个个的把我当傻子哄,什么阿猫阿狗的也敢说合适。”

  姜慈挑了挑眉,心说死鬼严方平还真是会给自己留火坑,自己这两三年把着钱,没让严氏宗族那帮人占到便宜,丧期刚满,他们就迫不及待要把自己给弄走了。

  严方正注视着严四郎逐渐远去的背影,忽而问:“嫂子,你说,歹竹会出好笋么?或者说,一个曾经在父母的撺掇下,一直跟我哥作对的人,会真心为我好么?”

  严四郎这个人,十几岁时心高气傲,不肯落于人后,跟严方平互别苗头多年。严方平埋头做生意,他便憋着一口气读书;严方平做番货营生,他便考了秀才,总之跟眼下追着死对头弟弟讲道理的青年不像一个人。

  姜慈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要么他需要你来盛放自己无处安放的怜悯和愧疚,要么你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严方正若有所思,俄而一笑:“管他呢!”

  

  少年是个爱玩的性子,居丧不敢闹腾,闲得他都快长毛了,有人请吃陪玩,他自然乐得过去凑热闹。

  聚会的地方在春登楼,他到的晚,落座时已摆好了看菜。看菜看菜,只能看不能吃,纯是个展示大厨手艺的样儿。一帮青年吵吵嚷嚷,催着他添些自己爱吃的,好上正菜。

  严方正看了看琳琅满目的菜色,笑道:“此地菜贵得很,小弟份例有限,倒是要让哥哥们破费了。”

  “快点快点!”有等着上菜下酒的人催促,“有我等在,不用你小孩家家的掏钱。”

  倒是一个喝得微醺的青年似乎跟严方平关系不错,比较了解严家的事情,闻言一皱眉:“你那嫂子竟如此苛待你,连吃酒的钱都不够?”

  “显芝!”严四郎连忙插话,“出来玩,不提这些扫兴的事。”

  “这时候不谈,什么时候谈?”崔显芝反问,“我等皆是三郎的同窗,他弟弟有难,难道要袖手旁观么?”

  严方正随手添了两个想吃的菜,自伤自怜地叹息:“多谢哥哥好意,只是一个屋檐下生活,哪能分那么清。”

  严四郎灭火的话一顿,怎么跟白日说的不一样?这才是真话吧!

  崔显芝来了劲,不顾严四郎的阻拦,兀自探头给严方正出主意:“那妇人是不是觉得你小,霸占着家产不肯还你?这样,你去族里告状……哦对,你们家跟族里关系不好,嗐!怪不得那妇人如此大胆!”他仰头一想,改了主意,“这样,你去县衙告她,家里男丁尚在,哪有妇人当家做主的,一告一个准!”

  其余人纷纷起哄:“对对,我知道认识一个状纸写得好的讼师,回头带你认识认识!”

  “我在衙门有熟人,用得着知会一声。”

  “正哥儿莫怕,有哥哥们在,定不会让你吃亏!”

  严四郎按不住众人好意,连忙跟严方正咬耳朵:“你别冲动,官司不是那么好打的!”

  严方正不答应不拒绝,只笑嘻嘻团团做了个揖,挨个跟青年们敬酒,严四郎一时也摸不清他的心思。

  少年酒量浅,酒席还没散,他先醉了,严四郎只得任劳任怨喊来严家小厮十斤,先把人送上车,再回来跟诸人赔罪。

  “送走了?”崔显芝不满,“你方才怎地不让我们继续说,趁着大家都在,帮正哥儿敲定此事多好!”

  严四郎给他倒了杯酒,苦笑:“你也得问问正哥儿的意思吧?我瞧着人家叔嫂二人相处得还成,白日试探了下,正哥儿挺维护三嫂的。”

  有人嗤笑一声:“你不是说那妇人很快就出现了?明摆嘛,正哥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诸位行行好。”严四郎求饶,“家丑不宜外扬,要让正哥儿晓得是我嘴碎告诉了你们,非跟我绝交不可!”

  “不提你!”崔显芝摆摆手,真心实意地琢磨,“要不,大家把路子趟顺了,再喊正哥儿去衙门?来来来,讼师名单啥的都交上来,明日帮他跑跑。”

  严四郎深施一礼,感慨:“我与三哥有诸位同窗,实在是,攒了八辈子的福气!”顿了顿,他复又犹豫,“正哥儿生母去得早,长嫂如母,难免……”

  “嗳,他这是年纪小,见识少,多认识几个女人就好了!”崔显芝喝高了,醉醺醺摆手,“包在我们身上,做哥哥的肯定给他安排好,助他早日脱离苦海!”

  “如此,”严四郎低头轻笑,掩住了眸中的情绪,“我代三哥多谢了。”

  

继续阅读:1.5.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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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蝉与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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