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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命
从灵州一路狂奔回会宁防,宇文直和芷兰皆是疲惫不堪,返回时馆驿已经掌了灯。
回到屋内,宇文直点上熏香,褪去外衫,想要躺在床上小憩一会儿,可门外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宇文直以为是芷兰有事要同他商量,可开门后却发现门外居然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人,脸上带着浓郁的焦躁之情。
“输运令曹津平有要事前来向卫国公禀告!”
“快快请进!”
曹津平警觉地环视着周遭,确认无人盯梢后快步走进屋内。
他不肯坐,站着道:“卑职此次前来乃是为鹯阴船失事之事,其中怕是藏有大大的隐情!”
宇文直虽颇为疲累,见他不坐便也只得陪着他站着,道:“什么隐情?”
“卑职觉得鹯阴船失事并非是意外,或许是个大阴谋!”
“大阴谋?输运令何以见得?”
“自从鹯阴船沉没后,卑职便恳请防水营从河中打捞尸身,直到今日才收工。当时船上共有一百三十八人,却只找到了一百三十七具尸身,居然少了一具!”
“这也不稀奇,或许是被河水冲到下游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去了,抑或是埋于河底淤泥之中!”
“此人乃是舵手,事发时应在船尾舱内掌舵。此船共有三个舵手,行船时无论是否由其掌舵皆需待在舱内。其他两位舵手的尸身皆是在船尾舱中被找到的,却唯独不见他的尸身!”
宇文直细细品味着他刚刚所说的那番话,觉得这背后恐怕大有深意。
兵甲莫名妖变,船只意外损毁,身为输运令的曹津平自然难辞其咎。此案如今可是朝野关注的大案,即便他在河州总管府的靠山有心要保他,也断然不会为了他而强出头。他的顶头上司防主阎士德一直在处心积虑地想要将他从这个位子上一脚踢开,曹津平自然会有一种朝不保夕之感!
曹津平浸淫官场三十余年,经历过数不胜数的大风大浪,并非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他并不甘心坐以待毙,不惜花费重金买通防水营统领,将尸身一具一具地从河中捞出来。若是能从中发现什么蹊跷,证实此船乃是人为损毁,那么他所承担的罪责便会大为减轻,若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他便能成功地化险为夷!
见宇文直在低头沉吟,曹津平继续道:“消失不见的那人名唤萧大器,来我署已有四五年的光景了,掌舵技术堪称全署之冠,可就在不久前他掌舵时却意外撞上了浮冰。据另两个舵手讲,当时有一大块浮冰漂在河面上,可萧大器居然未能及时发现,直到两人大喊有冰时,他才急忙转舵,却为时已晚。鹯阴船的船舷损毁严重,只得送往灵州船坞大修,修复后首航便意外沉没了,寻了这许多日却唯独不见萧大器的尸身,这恐怕并非只是巧合!”
宇文直若有所思道:“看来这个萧大器着实可疑啊!”
“此人长相颇为凶狠,右脸上还有一道深深的刀疤,卑职初见此人便觉得他并非善类,怎奈有人竭力向老夫推荐,卑职也不好一再驳了人家的面子,只得违心地任用此人!”
宇文直心中不免一惊,难道舵手萧大器便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刀疤脸”?如此一来,整件事可就变得愈加诡异复杂了。
宇文直忙问道:“不知是何人推荐这个萧大器来贵署掌舵?”
“乌兰关主簿崔新运!”
交易
夜色渐浓,谢三胖在家中悠闲地喝着酒,桌上摆着糖蜜糕、灌藕、猪胰胡饼、时新果子等诱人的小菜。
院门没有锁,宇文直径直走进屋中,高声道:“你可认得萧大器?”
见宇文直突然到访,谢三胖忙站起身,虽已有些微醺,不过他的头脑却并不呆滞,眼睛滴溜溜转了几下,追问道:“敢问官爷寻他做甚?”
“自然是为了一笔大生意,到时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谢三胖的小眼又是一阵乱扫,问道:“可惜他已然死了,官爷不会不知吧?莫不是来找小的打趣?”
“你觉得我会有闲工夫寻你开心吗?”宇文直厉声道,“他不过是诈死罢了!”
谢三胖惊道:“什么?他居然还活着!”
“他应该躲了起来,怎奈本官苦于没有门路,难以寻得到他,可我们的生意又偏偏离不了他!”
“官爷,您先坐下,咱们慢慢聊!”
宇文直索性坐到了他的对面,谢三胖忙从柜中拿出一个崭新的酒盏,斟上酒递给宇文直,问道:“敢问官爷究竟是多大的买卖?”
宇文直接过酒盏一饮而尽道:“我们‘敌闻司’要做的买卖能小得了吗?事成之后,我自会给你十贯牙费!其他的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以免惹祸上身!”
谢三胖心动道:“看在官爷的面子上,小的愿意试上一试,可若是他存心要躲,小的恐怕也很难寻得到他!”
打探
几缕和煦的阳光洒在军门巷巷口,将连日来的阴冷之气全都一扫而光。
一个中年妇人坐在冬日暖阳下忙着腌制“麻雀鲊”。此人的夫君姓曹,乃是军中的一个伍长,与突厥人打仗时不幸战死了,巷中人便称其为“曹寡妇”,因此人生性轻浮,渐渐被人调侃为“骚寡妇”。
曹寡妇身旁放着一个盛着清水的大木盆,他将一只只麻雀去毛后放在盆中清洗,洗净之后用麻布拭干,整齐地码放在黑釉扁罐之中,再放入葱丝、麦黄、盐椒、红曲等调味品。
她铺一层麻雀,上一层料,直到将整个罐子全都塞满,然后在罐口放上半干的笋叶,用力将罐盖盖紧。
见曹寡妇忙完了手中活计,芷兰忙蹲下身,凑到她跟前轻声道:“敢问这位阿嫂可认得巷中崔主簿?”
“可是巷子最东头那家?”
“正是!”
曹寡妇打量着她警觉道:“你打问他做什么?”
“崔主簿的夫人乃是奴家表妹,听说她前些日子殁了,便赶过来奔丧,却不承想大门紧闭,特地来向阿嫂打探一二!”
“我们虽在一个巷子里住,却少有来往,你还是问问旁人吧!”曹寡妇站起身,捧着扁罐便向着院中走去。
恰在此时,她身后却传来调侃之声:“骚寡妇,慢些走!”
曹寡妇闻声转过身,正要发作,见居然是久未露面的小泼皮胡小天,她的气顿时便消了。
她左手抱着罐子,腾出右手来朝着他的肩头重重捶了两下,顺势要去撕他的嘴,假意嗔怒道:“再敢如此没大没小地唤老娘,看老娘不撕烂你那张臭嘴!”
胡小天赶忙伸手去挡,连连求饶道:“阿嫂休恼!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透过指缝发现了芷兰,那张俊俏的脸如同一块磁铁紧紧吸住了他那两道贪婪的目光,随即便将挡在脸前的手放下来,凑到曹寡妇耳边低声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生得如此标致!”
曹寡妇斜着眼鄙夷道:“关你屁事!”话语之中隐隐带着几丝醋意。
“崔家娘子之事,我未能如了愿,反倒让梁蜂儿那小子白白占了去,这次你可要设法成全于我!”
“我那是在救你,否则丢了性命的便会是你而不是梁蜂儿!”
胡小天时常趁着夜色攀上崔家的屋顶,居高临下偷窥崔家,还特地叮嘱常在巷口做活计的曹寡妇暗中留意崔家娘子的一举一动,有一天竟意外发现了崔家娘子与梁蜂儿偷情之事,于是密告给崔新运,不仅狠狠报复了横刀夺爱的梁蜂儿,还白白得了一大笔钱,唯一遗憾的是他再也没有机会一亲芳泽了。
正当他在为此而苦恼之际,芷兰却突然闯入他暗淡无光的生活,这岂不是天意?
见他看芷兰的眼神中充斥着火辣辣的欲望,曹寡妇一时间醋意大发,轻声咒骂道:“你肚子里尽是些花花肠子,一天到晚总想着寻花问柳,我看你早晚要遭报应的!”
胡小天却毫不在意道:“能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曹寡妇咬着牙道:“既然你想做鬼,奴家想拦恐怕也拦不住了!”
胡小天忙从怀里掏出两支亮闪闪的珠翠,放在扁罐盖子上,故意说给芷兰道:“特地买来送你的!”
曹寡妇却故作姿态道:“快快收起来!奴家与你无亲无故,怎能白白收你的东西!”
胡小天在她的屁股上偷偷摸了两下,淫笑道:“你我虽非亲非故,却比亲人还要亲!”
曹寡妇见罢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的手,假意嗔怒道:“滚一边去!”
没想到胡小天竟凑到她的耳边嬉皮笑脸道:“之前只领教过你晚上的厉害,却未想到你白日里居然也是这般厉害!”
曹寡妇还要伸手去打,可看了看那两支令她有些爱不释手的珠翠,手伸到半空中却迟迟未曾落下。
胡小天趁机道:“我家中又没有娘子,挣的那许多钱也不知给谁花才好,只得来孝敬阿嫂了!”
曹寡妇咧开两片红唇,龇着微微有些发黄的大牙,故意提高声调道:“难不成你想让阿嫂为你做媒不成?你要模样有模样,要家财有家财,又天生是个温顺性子,如今半个城的姑娘皆争着抢着要嫁给你,若是谁能进得了你家的门,怕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若是嫂嫂我再年轻上几岁,怕也要跟那些年轻的姑娘们去争上一争!”
胡小天自然知道曹寡妇是在故意说给芷兰听,忙装作此时才发现了她,说道:“嫂嫂,这位姑娘是……”
曹寡妇也不似刚才那般冷冰冰了,仿佛与芷兰很是熟识,走到芷兰近前挽着她的胳膊热络道:“这位是崔家娘子的表姐,刚刚从外地赶来!”
胡小天一听更为得意了,这个初来乍到的弱女子如若到了他的手中还不是如同羊入虎口一般!
芷兰盯着他道:“你是……”
为了附庸风雅,即便是大冬天,胡小天的手中仍旧拿着一柄折扇,晃了晃道:“小生胡小天,这厢有礼了!”
曹寡妇眉开眼笑道:“你不是要打问你表妹的情形吗?你尽管去问他,他乃是令妹的至交!”
胡小天神情顿时变得有些暗淡,颇有些痛心疾首道:“令妹年纪轻轻便殁了,真是让人痛心啊!”
“敢问这位公子,阿妹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殁了呢?”
胡小天踌躇良久才道:“其实令妹是被人所害。”
“什么,阿妹居然是被人所……害……”
曹寡妇忙捂住芷兰的嘴,告诫道:“切勿让旁人听见,否则便会引来杀身大祸!”
秘闻
宇文直夹了一口胡炮肉放在嘴中,羊肉的鲜香与豆豉的酱香混合上葱白、姜、花椒、荜拔和胡椒等调味品散发出的独特香味强烈地刺激着他的味蕾。
宇文直点点头道:“看来这八仙楼的招牌菜果然名不虚传!”
谢三胖恭恭敬敬地站着,脸上堆满了卑笑,忙附和道:“那是自然!胡炮肉乃是这八仙楼中的一绝!”
但宇文直此时却对这美食并无多少兴趣,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你可寻见萧大器了?”
谢三胖叹了口气道:“萧大器在本地既无亲,也无友,平日里交往之人更是少得可怜,无非是些水手、役工与压船士卒,这些人几乎全都葬身河底了!萧大器这个人着实不好找!”
宇文直不悦道:“你来寻我难道就想说这些?”
“自然不是,小的虽未寻见他,却也探听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萧大器伙同十二个相熟的水手、役工和压船士卒联手在赌场做局,他们起初还赢了些钱,可半个月前却遇到了一位高人,他们竟然在一夜之间便输了八百贯!”
“八百贯!他们怎会有如此之多的钱?”
“小的也觉得稀奇,细细一打听才知晓那些钱皆是他们从孙家典当行借来的,抵押的是他们各自名下的房产和田地!
“还有更为可怕的!其中十一人皆随着鹯阴船而殒命在这滚滚波涛之中,唯独萧大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宇文直沉吟良久道:“这中间果然藏着什么蹊跷?”
谢三胖赔着笑脸道:“这会宁防便没有小的打探不到的消息,小的走街串巷费些口舌、劳动些腿脚算不得什么,只是求人办事却不得不破费些……”
宇文直忙从怀中取出一贯钱,却未直接给他而是放在自己手中掂了掂,道:“不过你打探来的消息似乎并不值这一贯钱!”
谢三胖望着那一贯钱,咽了口吐沫,忙道:“小的还打探到另外一个消息,只是还未来得及说与您听。”
“速速说来听听!”
“一个月前,萧大器曾在这八仙楼与兵甲署甲库库监孙伏生会面,恰巧被小的给撞见了。一个是输运署的人,一个是兵甲署的人;一个是舵手,一个是库监,此前两人几乎从不来往,两人的这次秘密会面想必并不简单!”
“有何不简单?”
“这个小的便不敢胡猜了,否则会有性命之忧!孙伏生不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吗?”
宇文直又拿出一贯钱,重重地摔在食案之上,喝令道:“快说!若是说了,这些钱也是你的了!”
谢三胖见钱眼开道:“小的猜想或许与灵州武库的那场大火有关!”
“大火?什么大火?”
“就在一个月前,灵州武库莫名燃起了一场大火,烧了足足一个晚上,许多库房皆被这场大火夷为平地,里面存放的兵甲大多被损毁,若是朝廷追查下来,不知会有多少人因此而丢官罢职,灵州那些大官儿小官儿们联手将这件事隐瞒下来。他们征调民壮紧急修复库房,就在库房刚刚修缮完成之际,却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朝廷居然派员调查此事,灵州武库不得不向周边州郡紧急借用兵甲,又大肆打点前来调查的官员,这才算涉险过关!”
“借用兵甲?如何借用呢?”
“从其他地方临时借来充充数罢了,事后再如数奉还!不过此事做得极为隐秘,事到如今也没有几人知晓!”
“难道灵州也曾向会宁防兵甲署借用过兵甲?”
“灵州方面所联络的正是这甲库库监孙伏生,从中穿针引线之人便是那个萧大器!”
“萧大器?既然两人并无什么交情,孙伏生为何会听命于一个普通舵手呢?”
“萧大器这个莽汉仅凭一己之力自然是办不成此事,不过他却与崔新运交好。八面玲珑的崔新运结交甚广,况且他还有一个让任何男人皆难以抵御的美艳夫人!”
“难道崔新运此遭使的又是美人计?这个该死的崔新运!”宇文直在心中暗暗咒骂道。
猎艳
会宁防城东有一处荒草台地,半人多高的枯草在寒风中随风摇摆。
胡小天指着一处被压倒的荒草道:“你阿妹便是在此处遇害的!在下每每忆起此事便心如刀割!”
芷兰面露悲戚道:“究竟是谁人如此狠心居然对阿妹下此毒手!”
“还能有谁?自然是你那狠心的妹夫崔新运!女人嫁男人不要看他有没有钱,有没有权,而是要看是否真心对她好!在下若是能觅到如令妹那般佳偶,定会疼她、爱她、呵护她!”
“你定然是在唬我!阿妹与妹夫一向恩爱,妹夫怎会对阿妹痛下杀手呢?”
“在下所言句句是真!其实说来也不能全怪你那妹夫,怪只怪你那妹妹太过水性杨花了!她不仅与梁蜂儿偷情,居然还与甲库库监孙伏生、灵州船坞一个姓梁的典事有染。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干出此等丑事,甚至她居然还想着要与梁蜂儿私奔!”
“多谢胡公子直言相告,小女日后定有重谢!”
见芷兰居然要走,胡小天忙恐吓道:“姑娘,你这是要去何处?若是让他们知道你在暗中追查此事,你恐怕便凶多吉少了!”
谁知芷兰却毫不畏惧,毅然决然地转过身,边走边说:“此事便不劳胡公子费心了,本姑娘并不畏惧那些人!”
胡小天见恫吓毫无效果,急忙转变策略,紧跟在芷兰身后慷慨激昂道:“在下愿意帮你!在下在这城中朋友甚多,家中也算有些资财,况且令妹无辜惨死,在下也是痛心不已,即便散尽家财,惹来杀身大祸,在下也在所不惜!”
芷兰并未被他的豪言壮语所感动,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着,冷冷道:“多谢胡公子的古道热肠!您的这番好意奴家心领了!”
胡小天紧走几步追了上去,横在芷兰身前,摆出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高声道:“从在下见到姑娘的那一刻起,便觉得你是在下此生一直苦苦寻觅的那个人,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弱女子孤身犯险!在下愿意一直陪着你,伴着你,哪怕是一起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
胡小天忙从袖中掏出一支流光溢彩的簪子,通体由黄金打造,在阳光之下光闪闪,金灿灿,簪首刻有一个大大的“囍”字,其上还镶有一颗东珠,旁边雕有五朵灵芝,正中嵌有红色碧玺,看上去似乎价值不菲。
“这是我们胡家祖传的金镶宝石翠簪,如今想送予姑娘!”
芷兰接过簪子掂了掂扔还给胡小天,鄙夷道:“看来你还真是个情种,又是恫吓,又是攻心,又是利诱,不过你这些套路去骗骗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也就罢了!这个簪子乃是用鎏金工艺制成,工艺虽还算考究,但所用黄金却极少,至于那颗东珠和几枚红色碧玺皆是赝品。这个传家宝恐怕值不了几个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奴家还有事,这便告辞了!”
见芷兰软硬不吃,竟如此不识相,恼羞成怒的胡小天面露凶相,赤裸裸地威胁道:“想走,恐怕没那么容易!刚才老子说了那么多,说得口干舌燥,你如今却一走了之便不觉心中有愧?”
芷兰轻轻挪了几步,悄悄站在了上风口,问道:“你想要干什么?”
胡小天淫笑两声道:“这冬日里久违的暖阳照在身上痒痒的,此处又是人迹罕至之处,你我莫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胡小天如饿狼般猛地扑向芷兰,可芷兰却既不怕,又不躲,只是轻轻一扬手,一大把石灰全飞向了胡小天的双眼。
胡小天顿觉自己的眼睛阵阵灼痛,不由自主地揉着眼,却越揉越痛。
芷兰飞起一脚,狠狠地向着他的下身踢了过去……
身亡
“那个胆大妄为的胡小天已被缉捕入狱了!”宇文直随即劝道,“不过你今后莫要再孤身犯险了,以免重蹈昔日玉壁之覆辙。”
芷兰盯着他道:“你居然连玉壁之事皆知道?”
宇文直脸上却露出一丝不自然,赶忙支吾道:“自然是听皇兄无意间向我提起的!”
芷兰凝视着宇文直,觉得他似乎有很多事情在瞒着自己!
玉壁被绑之事,她从未向旁人提起过,一向老成持重的宇文邕对此更是讳莫如深。既然如此,宇文直又是如何得知的呢?眼前这个宇文直究竟是么人呢?
宇文直被芷兰异样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忙掩饰道:“你为何如此看着我?”
“觉得你今日竟有些陌生!”芷兰随即话锋一转道,“其实也没什么!之前我们觉得崔新运不过是个小人物,如今看来或许他才是幕后主使,他那个美艳夫人想必也是他手中的工具罢了!”
宇文直抿嘴笑了笑说:“崔夫人生前水性杨花,死后居然还一心想着要风流快活!”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宇文直开门后见是一传令兵,那个传令兵躬身施礼道:“输运令曹津平突然殁了,阎大人命二位速速前去探查!”
宇文直惊道:“什么?曹津平居然死了!”
曹府并不大,只是一个两进的小宅子,卧房位于第一进院落正中间。曹津平的尸身被脱得赤条条,两个仵作正忙着验尸,见宇文直和芷兰来了,忙停下手中活计,恭立在一旁。
宇文直正声道:“死因可曾探查清楚了?”
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仵作忙躬身回禀道:“启禀卫国公,此人乃是死于中毒!”
芷兰随即问道:“他究竟是被人谋害,还是自己服毒呢?”
仵作却面露难色道:“这……”
恰在此时,会宁防法曹参军李适之走了进来。
盔甲军服莫名妖变,朝廷为之震怒,严令会宁防、河州等处务必早日查明真相,捉拿真凶,阎士德却将此等重要之事交由宇文直和芷兰去办,专司刑狱捕盗的法曹却始终按兵不动。如今李适之突然在此处现身,其间一定大有深意!
李适之高声道:“曹津平自然是畏罪自杀!他死于砒霜之毒,就在前天他曾差府中祝管家去孙婆婆药铺买过砒霜。管家买来后直接交至他的手中,如今却只剩下一个空纸包,里面的砒霜却不见了踪影,想必已然被他服下!”
芷兰质疑道:“难道仅仅因为鹯阴船失事,曹大人便会服毒自杀吗?”
“自然不是!不过案情很快便会真相大白!明日巳正[19]阎大人在暖阁召集相关人等亲自过问案情,二位切勿误了时辰!”
说完,李适之迈着四方步从屋内走了出去。
芷兰气哼哼道:“人命关天之事居然如此武断!”
宇文直无奈地摇摇头,苦笑了两声。
芷兰走到窗前,窗旁摆了一个小几,小几侧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居然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来,我们将这个小几抬至院中!”
芷兰居然吩咐宇文直干这等粗活,宇文直下意识地愣了一下,不过随即便反应过来,与芷兰合力将那个小几抬到院子里,却不知她究竟想要干些什么。
芷兰对院中值守的几名捕快高声道:“从现在开始任何人皆不允许再进入卧房半步!”
那几名捕快领命之后站在屋门口,左手紧握着腰间的佩刀。
芷兰见一个小厮龟缩在墙角,高声喊道:“速速去唤府上的管家来!”
府上祝管家上了些年纪,腿脚有些不太灵便,一瘸一拐地赶了过来。
芷兰看了他一眼,吩咐道:“速速将府上所有杂役皆唤到此处来!”
不一会儿,三个仆妇、两个丫鬟、一个花匠和两个厨子相继来到芷兰面前。
芷兰盯着他们道:“你们中间谁负责打扫卧房?”
一个中年仆妇怯生生道:“回大人,是奴家!每日清晨,老爷去署衙应卯后,奴家便会来卧房打扫!”
“你可是尽心尽力打扫?”
“那是自然!我家老爷一向有洁癖,奴家自然是马虎不得!”
芷兰咄咄逼人道:“你说的可是实情?”
祝管家忙附和道:“丁豆娘来府上已七年多了,一向办事细致稳妥,从未出过什么纰漏!”
芷兰指着院中那个小几道:“既然如此,这张小几的侧面为何会蒙上一层灰尘,卧房地面之上也有一层浮土?”
丁豆娘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祝管家赶忙打圆场道:“昨夜城中突然刮起一阵猛烈的沙尘暴,恰巧那时窗子被风刮开,以至于屋内刮进许多土来,绝非是下人打扫时不用心!”
芷兰点点头,命他们站成一行,依次伸出手来,将他们两手掌纹与小几上的掌纹逐一进行对照。
由于小几有些矮,芷兰又始终弯着腰,默默站在芷兰身旁的宇文直赶忙搬来一把四足方凳。芷兰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腰肢,朝着宇文直笑了笑,坐了下来。
芷兰看得甚是仔细,将那几个役工连带祝管家和那个小厮两手的掌纹皆与小几上遗留的那个掌纹进行了细致比对。
芷兰抬起头问道:“近来可还有其他人进过你家老爷的卧房?”
祝管家思索了一会儿,道:“应该没有了!这几日,老爷时常整夜无眠,终日无精打采,从署中回府匆匆用过晚饭后便会睡下,很长时间都未曾见客了!”
“烦劳祝管家,凡是昨日进过卧房之人将当时所穿的鞋子放在屋门口,随后便可散去了!”
那几个役工纷纷回各自房中去取鞋子,有的将取来的鞋子放在门口,有的换上取来的鞋子,将刚刚所穿的鞋子放在门口。
芷兰此时才发现宇文直不知到何处去了,正当她要起身寻找时,宇文直领着李适之,还有那两个刚刚勘验过尸身的仵作和几个捕快来到芷兰面前,道:“这几人也曾进过卧房!还请李夫人将他们也勘验一番!”
芷兰会心地笑了,觉得自己与宇文直竟越来越有默契了,宇文直也与他的哥哥越来越像了,在她的心中甚至几度将他与宇文邕合二为一!
芷兰将李适之等人的掌纹与小几上所遗留的那个掌纹一一进行比对,也都存在着明显的差异。
验完掌纹,芷兰同样让他们脱下自己的官靴,李适之虽极不情愿,却也只得照办,索性躺在院中的一个榻上,阴阳怪气道:“我倒要看看闻名遐迩的女神探究竟能查出些什么。”
宇文直并不理会他,而是走到芷兰近前道:“你可有什么发现?”
“既然丁豆娘每日皆细心打扫卧房,那么小几上的掌印便只能是昨夜留下的,曹津平偏偏在昨夜毒发身亡,这恐怕绝非巧合!”
宇文直若有所思道:“难道这又是一起凶杀案?究竟是何人在如此紧要时刻对曹津平痛下杀手呢?”
“人之手掌如同颜面,千人千面,随着年岁增长也会有所改变。少年之掌纹,掌间之沟纹寥寥无几,隆起之纹线较为明显;中年之人,褶皱既粗且大,颇为显著,但细小之纹线不显,男子手掌既粗且大,褶皱间的纹痕又较女子更为肥厚。这个掌纹呈胼胝状,粗皮甚多,指根处似乎有厚厚一层老茧,加之掌痕粗糙,纹线粗深,定然是个中老年男子所留,而且还是个终日干粗活之人。我将这个掌印与所有目前已知进过现场的人的掌纹皆一一进行了比对,均不相符,那么这个掌印便应是凶手留下的!我们到屋内看看是否还有其他收获。”
芷兰命祝管家取来一支朱砂笔,拿着那支笔小心翼翼地回到卧房内,手中还拿着摆放在门口的一双官靴。
若不是昨晚那场沙尘暴,屋内铺着光面莲枝纹地砖的地面上不会留下如此清晰的足迹。
芷兰蹲下身子,寻找着与这双官靴相符的足迹,一旦确认了便用朱砂笔在这行足迹上打上一个大大的叉!放下这双官靴,又拿起另一双鞋子,再进行比对,只是有时好几双足迹叠加在一起,她看上半天才能最终确认究竟是哪几双鞋子所留。
芷兰对一直站在门口默默观望的宇文直道:“终于找到了!在杂乱无章的足迹中间,你是不是觉得这行足迹似曾相识呢?”
“的确有些眼熟!”
“还记得我们在乌兰关外那处荒废的佛寺中发现的那行特殊足迹吗?步态是宽阔步,两足却并不平行,足尖向外,是典型的八字脚。我们曾认定在罗定山遇害处发现的那行足迹为孙展功所留,因他早年曾随父亲以捕鱼为生,可孙展功当时听我如此说,居然发出阵阵冷笑。他满是鄙夷和不屑的眼神时常浮现在奴家的脑海之中,或许我们是真的错了!”
破局
会宁防衙署暖阁中,防主阎士德端坐在正中央,身后是硕大的海水旭日屏风。
芷兰站在阎士德面前朗声说道:“勘验之时,曾从库房中选取五十箱盔甲军服进行勘验,那五十箱又是各位大人随机选定的,若是勘验无误,自然也就意味着整批盔甲军服皆不会有问题,可重新开箱准备分发之际,我大周的盔甲兵服竟离奇地变为前魏的盔甲兵服,这究竟是何缘故呢?不过是歹人的障眼法罢了,此间房内摆放的二百箱装的确是我大周的盔甲军服,但里面两间盛放的那八百箱中装的却是前魏的盔甲军服!”
会宁防各曹参军、各署令丞皆站立在两旁,众人闻听此言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魏猴子站出来断然否认道:“绝无可能!我兵甲署一向防守严密,兵甲出库入库皆需严加盘查,岂是说换便换得了呢?”
“兵甲署藏有内奸!”芷兰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在暖阁内炸响,继续侃侃而谈道,“一个月前,灵州武库失了火,大批兵甲被焚毁,当地官员因担心被追责而蓄意隐瞒此事,谁知却不慎走漏了风声,朝廷派员前来调查此事。灵州官员一面大肆活动,上下打点,一面向周边州郡紧急借用兵甲。甲库库监孙伏生暗中将八百箱盔甲军服秘密运往灵州,事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些盔甲军服运了回来,不过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箱上虽然依旧加盖有会宁防兵甲署的官印,可里面却早已被人调换成了前魏的盔甲军服!”
魏猴子原本还想再争辩几句,阎士德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高声道:“魏嘉全,纵使你巧舌如簧,恐怕也难逃这失察之罪!”
阎士德说话的语气虽颇为严厉,实则却是在暗中袒护于他,一味抵赖只会触怒宇文直和芷兰,对他们有百害而无一利。他不露声色地将魏嘉全所犯之错定性为失察,其实是在悄无声息地将魏嘉全与孙伏生等人进行切割,所有罪责皆可推给已经死去的孙伏生等人。
魏嘉全对他的一片苦心自然是心领神会,忙躬身施礼道:“卑职知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阎士德欣慰地点点头,对芷兰道,“刚刚不慎打断了李夫人,还望李夫人见谅!”
“阎大人怕是言重了!当时运送盔甲军服输运署派出了三艘船,最大的便是那艘鹯阴船,却仅仅盛放了二百箱。我曾特地就此事询问过输运令,他说是因此船刚刚大修过,不宜搭载过多货物。
“另外两艘船虽体量要小一些,却各自装载了四百箱,这共计八百箱想必便是来自兵甲署甲一房里面的那两间,木箱内早已被调换成前魏的盔甲军服,只是船上的人尚不知罢了!
“鹯阴船曾在原州船坞进行过大修,刚刚完工便赶来执行此次运送任务。船上虽只码放了二百箱,却行得格外慢,但并未引起旁人的怀疑,因为大修成为掩盖阴谋最好的借口。鹯阴船之所以行得慢乃是因其在原州大修时被秘密装进了一千箱货物,其中八百箱装的是我大周的盔甲军服,而另外两百箱装的却是前魏的盔甲军服,再加上从兵甲署运上船的两百箱,此船足足搭载了一千两百箱军服盔甲之多,岂会不慢?
“经停乌兰关码头那一夜才是这出骗局的最高潮。夜半时分,另外两艘船上的人皆睡熟了,鹯阴船上的役工、水手却悄悄放下小船,将一千箱大周盔甲军服偷偷挂在河西岸的铁索上,至今铁索上还有钩挂过的痕迹。河西岸本就是荒凉之地,况且又隐于水中,自然不会被轻易发现!那夜风平浪静,河水也不急,但河州总管府中郎苏大人却说在船上过夜时感觉甚为颠簸,这是因为有人趁他们熟睡之际干出这偷梁换柱的勾当!其他人等即便察觉到了异样也并未起疑,私贩货物之事此前不知已然干过多少次了,所以全都噤若寒蝉!”
阎士德皱皱眉道:“他们居然将盔甲军服浸沉于河水之中,难道不怕受潮损坏吗?”
“盛放盔甲军服的木箱并非寻常木箱,其特殊的榫卯结构本就密不透风,况且又在缝隙处放入大量防水油纸,木箱短时间内自然进不得水!次日晚间,一艘商船破例停泊于乌兰关码头,偷偷将那批我大周的盔甲军服打捞上船运走。鹯阴船等三艘船上所载木箱之中已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成了前魏的盔甲军服。这便是所谓妖变的玄机之所在!”
阎士德赞赏道:“妙!实在是妙!本防主即刻便将此事回奏朝廷,卫国公与李夫人的追查之功,本官自会向陛下大书特书一番!”
芷兰却呛声道:“阎大人,目前尚有一些疑点需继续进行探查,譬如幕后主使究竟是谁?窃取我大周盔甲军服又意欲何为?”
阎士德高声道:“此事法曹已然查清。整起事件的幕后主使便是已经畏罪自杀的输运令曹津平!此人一向利欲熏心,多年来利用官船运输便利私贩货物,大肆敛财,此次窃取我大周盔甲军服想必也是意欲私卖!不过此人已然亡故,其中诸多细节恐怕难以查清了!卫国公、李夫人连日辛劳,又兼新春将近,理应好好歇息歇息!此案后续之事自可交由法曹结案即可!”
宇文直忙附和道:“阎大人所言极是!”
芷兰原本洋洋得意的脸顿时变成铁青色,心中暗暗咒骂道:“一群阿谀奉承之辈!”
芷兰自然明白,被人毒杀的曹津平不过是这起惊天大案的替罪羊!若曹津平果真窃取大周盔甲军服私卖,只需盗走那批盔甲军服即可,何必要如此费尽心机地换成前魏的盔甲军服,演出这离奇的妖变闹剧呢?偌大一批前魏盔甲军服不仅难以购置,即便有门路去买恐怕也会耗费许多银钱,如此费时费力而又费钱之事,他又岂会去做呢?
此事真正的幕后主使定然另有其人!他们劫夺如此之多的盔甲军服究竟意欲何为呢?这难道不是一件细思极恐之事吗?
[1]今陕西兴平县。
[2]相当于从九品。
[3]治所今甘肃泾川。
[4]治所今山西稷山。
[5]治所今湖北安陆。
[6]治所今四川成都。
[7]治所枹罕郡枹罕县(今甘肃临夏市),管辖枹罕郡、金城郡、武始郡三郡。
[8]相当于14:00左右。
[9]治所枹罕郡枹罕县(今甘肃临夏市),管辖枹罕郡、金城郡、武始郡三郡。
[10]治所子成县(今甘肃兰州市)。
[11]相当于现在下午四点左右。
[12]相当于现在早晨七点左右。
[13]治所普乐郡回乐县(今宁夏吴忠市利通区),管辖普乐郡、怀远郡、临城郡、历城郡四郡。
[14]相当于正七品。
[15]相当于从二品。
[16]相当于从一品。
[17]相当于正二品。
[18]相当于正四品。
[19]相当于上午十点。
chapter_title:太阳篇:群魔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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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魔散尽真何乱,万事无萦绊,一点光同青玉案。
纤尘不挂,永无障碍,得见虚空面。
劝君早把尘情拼,下手速修转头晚,前有风波深不浅。
神舟稳驾,云朋相伴,笑指芦花岸。
——元·尹志平《青玉案·群魔散尽真何乱》
北魏“候官署”、南梁“血酬卫”、北周“敌闻司”三大势力在暗中频频角力,重重诡异的背后隐藏的是天子与各方势力的殊死搏杀。在这个波谲云诡的局中局中,阴谋的背后另有阴谋,做局者之后还有做局者。尘埃落定之际,不知将会鹿死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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