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都出关多少年了!这才想起来恭贺?”然后,捋着胡子,眯起眼睛点了点头,手感还不错:“你家老不死的呢?”
他与李不白祖父李渤雄算是生死之交,相识于年少。
最初,皇族三兄弟因为出自一母同胞,本来关系亲密,随着年龄的增长,许多事情也慢慢开始变化。
他是母后所出最小的孩子,两个兄长对他多有谦让,却都不带他玩。
那时的李渤雄只是李家的一支旁系,因为李渤雄天资过人,才被接来百昆城。
他们因机缘巧合而相识,从此以后,与李渤雄一同,从最低的功法开始修炼,奋斗成如今的局面,几十年的情谊,越老,越显得弥足珍贵。
纵然是你骂我一句「老不死」,我也骂你一句「老不死」,可心中都揣着同样的默契,怎舍得让对方真的去死?
「老不死」、「老不死」,彼此陪伴,老而不死。
“祖父卧病在床,家父带着旁系一脉的弟妹们去西海烜州历练了。”
西海烜州,说是历练,其实都是去御魔之地,增援前方战场。
“难怪你这像个小娘子一般,躲起来不见人的臭小子,今日却舍得出来见人,原来如此。”段擎空眉宇轻锁,李渤雄重病?为何他竟然不知道?
“空爷爷。”李不白略显尴尬,他像个小娘子?
这话说得——他只是不喜欢见那些花痴一般的女人,哪有像个小娘子,空老爷子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留给他。
却依然恭恭敬敬地作答:“入宫前,孙儿的祖父可是好一番叮嘱,让孙儿一定要与空爷爷您说,待他康复后,必定会登门拜访,再来与您痛饮三百杯!”
“回去告诉你祖父。”段擎空心有所思地笑道:“只要他不死,老夫酒窖里的酒,随便他喝!”
话是这么说,段擎空的心里甚为疑惑。
这李渤雄壮得跟头牛似得,怎么突然就得病了?
真是老了,老了,身体愈发不如从前了。
李渤雄的天赋虽然很不错,可是年轻的时候在御魔战场受过重伤,一直反反复复不曾痊愈,所以,卡在天灵境七重天,再难突破了。
姒卿妩看着段擎空那怅然若失的面容,又看了看李不白,心里默默地记下了这个事儿。
露华殿门外,忽然来了一群太监,其中一人捏了捏嗓子,尖锐的声音响起:“大皇子到――”
如成群的鸭子般,彻底划破日落时分的宁静。
段泓一袭浅黄冠袍,在人群的簇拥下走向大殿。
那棱角分明的脸,仿佛戴着一张冷若寒冰的面罩,浑然天成,犀利严肃的神情,王者气息,一步一行只见,尽显贵族风范。
在他周围的人,都自觉分隔出数步的距离,哪怕是再近亲的宫人,也不敢靠他太近。
却有三人,落后他半步,几乎是与他并肩而行,一起跨入大殿。
一人,是冒充她的『夏侯青梧』,已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而另一人是淮阴侯的世子,传说中的那位绝世天才:张子荣,还有一位,竟是张寂酒。
只见张寂酒身着酒红色的精美长袍,走路自带鼓风机,长发徐徐,洵洵儒雅,根本看不出来与那凶名在外的『隐杀阁』有半纹钱干系,其实,隐杀阁杀人放火挣得钱,过去全是他的,现在,都是姒卿妩的。
有这样一位风流倜傥,人间潘郎的「表兄」,既会挣钱,又会持家,把夏侯府操持得仅仅有条,姒卿妩觉得,与有荣焉。
张寂酒早已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但愿今天能有一位名门千金,得其青睐,尽早结下一门好姻缘。
张寂酒一眼就看到李不白,眸光微不可查的自姒卿妩身上扫过。
“李兄,怪说不得寻不见你人影!”张寂酒说完,便引着段泓等人走去:“原是早我们一步,先来了。”
段泓看到姒卿妩居然也在,皱了皱眉,这丫头,怎么看,怎么不招人喜欢。
在其目光移向一旁的段擎空时,神色之中,畏惧之色,浸微浸消。
张子荣见到李不白,三两步走得很自然,便来到李不白身旁,朝姒卿妩温和一笑。
便拱起双手,对段擎空施了一礼道:“晚辈张子荣,见过空老。”
“晚辈张寂酒,见过空爷爷。”张寂酒也拱手道,这老爷子这些年对他多有指点,帮助甚多。
私下里,他们经常一起喝酒,喝得高兴了,甚至还称兄道弟,但在众人面前,老幼尊卑还是要顾及的。
“两个小兔崽子,不错!不错!”段擎空捋着胡子。
段泓心里虽不喜姒卿妩,但段擎空的面子,他不敢拂,也恭恭敬敬拱起手,施了一礼:“泓儿见过皇叔公。”
段擎空是个出了名儿的外挂,当年他家丫头,可险些被玩意儿送进了五刑司。
所以,看到段泓时,脸色顿时就变得冷峻几分。
目光中隐隐渗出浓烈的寒气,他那张老脸,十分漠然,周遭的温度骤然下降十几度,明明是阳春三月的季节,众人却冷得如立于仲冬大寒的天儿。
段泓微微微低着头,看不见段擎空的脸色,还保持作揖的姿势。
好几个呼吸过去了,忍不住动了动唇,想要发问,却又感到周围的气氛不太对劲,显得颇为尴尬。
“大皇子。”又是三息过去,段擎空才忽然冷冷笑道:“你是在与老夫说话?可真是教老夫受宠若惊了!”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
特别是满朝的文武权臣,心下都在做着计较:这空老,怎么会对侄孙儿说这么重的话?莫不是,对大皇子有所不喜?
还是大皇子,什么时候得罪了空老?
眼下,太子之争正是后宫外家们最热衷,且又不得不明争暗斗的关键时刻。
其中呼声最高的,莫过于皇后嫡出的二皇子:段曦。
正统的嫡出的高贵血脉,母后姚氏又是出自右丞相夫人的娘家,百年世家,真武山:姚氏家族。
其次便是这位大皇子,顶着皇长子的身份,结交了不少权贵家族的子弟,甄妃是赫连濮的妹妹,赫连甄,赫连甫早早就做好了一切安排。
这些年下来,太子之位一直悬空,并非幻月皇不立太子,而是赫连濮一『党』从中阻挠,段曦虽然名正言顺,却又被各种不利的事情纠缠在身。
不久前,还传出二皇子段曦在宫外流连花街柳巷,染了脏病,今日的聚会,也不知道会不会出席。
所以,这段泓自然成了人们眼中的准太子了,瞧瞧他,素来偏爱这「黄」系服饰,从小穿到大,外出时,最低调的服饰也是黑色镶黄的金贵做派。
段泓微微潋眸,这才放下双手,唇角处带着浅浅的笑意。
道:“皇叔公哪里的话,就算是父皇见了您,也得尊称一声:三皇叔,您在幻月国的身份,才真正称得上一句:德高望重。”
“大皇子言重了。”言辞间,尽是疏离。
他对这段泓,不喜。
所有人都看出来的事情,段泓自己怎会看不出来?
然而,段擎空喜,这对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不喜,也无碍,有这么多人的支持,他离目标,除了段曦此人,几乎没有绊脚石。
“哈哈哈!”一声爽朗的大笑远远传来:“空老狐狸,许久不见,你还活着欸?”
众人看过去,却见一名身着青衫的白发老者,大步流星,气势浩然地走进来。
身后跟着一群人,这一群人之中,有一人是淮阴侯,还有一人是:张灵儿。
“爷爷。”
瞧见那老者,张子荣当下一喜,急急上前,礼道:“孙儿,见过祖父。见过父亲。”
淮阴侯府的族老:张天啸,淮阴侯:张炳。
张天啸大笑着走来,青衫长袍迎风摆动,走至段擎空跟前。
他看了眼姒卿妩,笑道:“这就是那个被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的孙女儿?”
“若是辰疆还在,也该——”
这些年来,空老头可没少在他面前吹牛啵。
说自己孙女儿如何如何国色天香,如何如何天赋卓绝,如何如何孝顺,再看那孙女儿,一身的大小姐脾气,着实让他羡慕得紧。
可是,他话还未说完。
大殿上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
段擎空和段辰佑眼眸一颤:完蛋!
姒卿妩,举国皆是,那是段辰佑的私生女,六年前才被接回圣武王府。
而这位名满天下的纨绔四王爷,处处留情,多年来却无正妃,侧室,后院儿干净得一根女人的头发都找不到!
外面甚至有传闻,段辰佑其实好龙阳之癖,只是为了传宗接代,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生了个女儿抱回去。
还编造了女方身份神秘,不适合公之于众。
就在刚才,还有人说,颜女娇可能是姒卿妩的娘亲。
因为算算年纪,颜女娇二十五六岁,十三之龄生个女儿,虽说过早,也不是不行,不然凭甚么将自己的至宝,给了姒卿妩?
越说越是想那么回事,凭着段辰佑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在少不更事的颜女娇面前出现,那还不分分钟钟就被拿捏住了?
本来,她的身世就很离奇,母亲这么多年来从未出现过,她就像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一样,遭人背后指指点点。
好在多年来,深居简出,这种议论声自然也跟着逐渐消失了。
但是,方才他们听到了什么?
辰疆——
这世上,只有一人。
幻月国的战神,段辰疆!
一个死去十三年的人,竟然从淮阴侯府张天啸的嘴巴里抖落出来,而且还提到了:姒卿妩!
张天啸顿觉自己惹了大祸,试探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做错事的小心谨慎,缓缓地看向段擎空。
却见段擎空脸色没有多大起伏,才哈哈大笑起来:“也应该心生妒忌,你年轻时,可是最疼爱辰佑和他兄弟俩了!”
自圆其说,也算是勉强过关,这回儿,还得给自己的大嘴巴善后,瞥了眼身旁的孙儿。
道:“子荣,你早就到了娶妻的年纪,不如把阿妩丫头给娶回来,我也心安。”
众人惊愕。
张天啸这是——喝多了?
虽然姒卿妩有四王爷嫡女的身份,可她第一天回圣武王府,就弑母屠姐,恶名昭彰,仗着有段擎空和段辰佑撑腰,无恶不作,幻月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段泓垂眸,微微蹙眉。
这段卿妩要是嫁给了张子荣,那淮阴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