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卿妩身上的气势在深冬里散发着刺骨的寒凉,丁不丘愤恨的目光瞪着那娇小的身影,褐色的眼睛顿时坠入那一双金红凉薄的瞳孔之中。
周遭的气氛,瞬间寂如死水。
在那双眸子中,宛如地狱的深渊之火,又好似冰封千年的妖冶之花。
仿佛又千万柄利剑狂刀,蓄力袭往,顷刻间便能刺穿世间一切邪恶的堡垒。
那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蔓延至天灵盖,丁不丘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只觉得双眼眼球被灼烧得有些刺痛,玻璃体凸出,都收不回来一般。
“丁医师?”
丁不丘再听到她喊自己时,赶紧点点头。
姒卿妩樱粉红唇间,清浅吐出一句话:“想死?”
当听到后面儿俩字,又像是被冷水泼了个透心儿凉,丁不丘立马打摆子似得,拼命摇头,表示:不想。
“铁皮斛、凤尾参、天香芦、九月藤、百禾露;拿来,可活。”说话间,姒卿妩从袖袋中,抽出一张价值不菲的天绡锦缎绣帕。
本以为是要擦汗,却不料,她毫不迟疑地将手中那柄漆黑的短剑,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血渍。
丁不丘看着那小不点的女娃,竟然可以做到如此淡漠地面对血腥,眼底顿生惶恐。
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忍着手掌上的剧烈疼痛,转身推开进入丹药房,许时,提着一箱药材走了出来,面露怯意,颤颤巍巍地递给姒卿妩。
姒卿妩看了一眼那丁不丘,接过药箱,未说话——
田嬷嬷顿时反应过来,像她这等人,怎会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七小姐竟然随口就说出所需药材,而且这丁不丘也乖乖将这些药材交出来,可见七小姐是懂药理的。
想到此,随跟脚步,紧随其后,帮忙扶着柳轻钏。
这飞扬跋扈的丁不丘,在王府里自成一系,住王府的院子,拿王府的俸禄,却等同半个主子,大房二房的面子都敢拂,平日里,对他们这些在府里的仆婢态度都猖狂得很。
如今却栽在了七小姐手里,竟然不敢反抗,傻子都能看出来,眼前这位七小姐,只怕是不凡!
田嬷嬷扶着柳轻钏,三人一路朝其住所走去。
柳轻钏的院子,在比较偏僻的西北面,作为王府里唯一的妾室,是被所有人议论的对象,院子连个牌子都挂。
晚膳后,姒卿妩倒是听几个婢子偷偷议论,这柳轻钏是罗芯茹年轻时候的陪嫁丫头,用肮脏的手段爬上了三王爷的床,才生下了八小姐。
可见她长得眉清目秀,且眉眼端正,言行举止温婉端庄,说话间词能达意,可见是个诗书达理的人,分明不像是个丫鬟应有的做派。
就这般柔弱的性子,也懂得爬姑爷的床?
若真是如此,她现在这般柔弱,有些难以理解,作为用尽手段,成为王府中唯一的小妾的女人,总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岂不是等死?
到了柳轻钏的住处,远远的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
姒卿妩瞳孔一缩,这得是流了多少血,才会产生这般浓烈的味道。
她大步跨向前,推开虚掩的房门,映入眼帘的一幕,震得她拿着药箱的手下意识便失去了力气,药箱就落在了地上。
还算的房屋内,到处都是鲜红的血液。
段篱落小小的身躯,躺在那张有些陈旧的床上,满脸都是血,嘴里不断冒着鲜血。
柳轻钏浑浑噩噩地状态,这才醒转,她挣开田嬷嬷的手臂,扑向段篱落。
她立即跑上前,半伏在旧床前,双手颤抖着伸出,想要抚摸段篱落的脸,却怕碰到段篱落伤口,使其更加痛苦,一如触电般将手缩回。
姒卿妩脚下则像是被钢钉钉在原地,迈不动腿,她打量着那小娃娃身上,有着十一二个血窟窿,脸上全是剑伤,早已是血肉模糊,看得人怵目惊心!
那小小的娃,如同掉进血盆里滚了一圈一样,揪着的心不得救赎。
柳轻钏眼睛瞪得很大很大,随即眼睑虚掩,表情痛苦到极点,一双手都在颤抖,嘴唇也在发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真的好希望,那可怕的一剑又一剑的伤痕,全部都刺在自己的身上。
以娘身,替儿身。
换儿完整身躯,免儿身遭厄难。
强忍不住,低垂的眸子,满眼蓄着泪水,忍之不住,噼里啪啦地滚落。
田嬷嬷亦是亲眼所见,段篱落身上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鲜血横流,在床铺上蔓延,浸透了枕头与被褥。
似是听见有人来,段篱落强撑着双眼,空洞的眸子微眯,没有聚焦,却如化不开的浓墨。
“姐——姐。”当她看见姒卿妩的脸时,竟是下意识想要裂开嘴儿笑,虽然只有一瞬间,那个灿烂的笑容就消失了。
随即,听到她无力地说:“我好疼。”
姒卿妩鼻子一酸,呼吸都在打颤,想说一句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头哽咽,一切的话语化作一块石头,堵在喉头,涨得她难受极了。
她一次又一次地吞咽这口水,后牙槽紧紧地咬着。
随即,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药箱,走近旧床,看着遍体鳞伤的段篱落,满眼的心疼。
柳轻钏把头埋在床上,双肩止不住的抖动,无声抽泣。
此时此刻的段篱落,大量失血,已是气若游丝。
她无力的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柳轻钏的头,莲藕般的手儿上,沾满了刺目的红。
“姨娘,不哭哭,哭哭便不好看了。”稚嫩嗓音,却说着比大人还要坚强的话语,听了教人怎生不心疼?
姒卿妩将药箱搁在柜子上,从袖袋中取出她自己炼制的丹药,这是五品止血丹,掰成两半,一半喂进段篱落的口中。
「五品止血丹!」田嬷嬷心头一惊,这小不点儿的丫头,怎么会有如此珍贵的丹药?
生怕错过信息,田嬷嬷屏气凝神,盯着姒卿妩。
看她,又取来一瓶灵液,快速地清洗了段篱落身上的所有伤口。
即刻又取来桌上的石盅,再将铁皮斛、凤尾参、天香芦、九月藤,加上另外一半止血丹等;捣成汁液,均匀地涂抹在那狰狞的伤口上。
她将剩下的百禾露放回药箱,递给柳轻钏:“左边肋骨断了一根,右边断了两根,五脏六腑皆有损伤,丹田破碎——”
她真的不忍心在当着一个母亲的面,说这些残忍至极的话。
“不过,好在心脉并未受损,算是——从鬼门关里捡回了一条命,只是、这容貌……”
正如那些仆婢们所言,段篱落与姒卿妩小时候长得极其相似,虽然她现在也不大。
段篱落五官尚未长开,就生出几分妖冶娇颜,待他日长成,定是倾城倾国的绝世佳人。
可如今,这张娇嫩的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剑伤,倒教人生出几分心悸胆颤。
柳轻钏无神的坐起身:“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那女子像是癫狂一般,笑得鬼畜疯魔,笑得怒火腾升!
“毁丹田!毁容貌!我儿一生,全给毁了!我儿的一生,全毁了——段清瑶,你好狠毒哇!”
愤恨的泪水,不甘的泪水,绝望的泪水,夺眶而出。
田嬷嬷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姨娘身份的柳氏,在王府确实不容易。
比之仆婢,也就是多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是不错的院子,实则,那罗氏心狠手辣,这些年没少给这对母女难堪。
就连最基本的月例,都各种苛扣,好在三王爷对这对母女也算是有情有义,暗中有所照拂。
今儿个这事儿,怕是府中来了不少人,又去了不少客,才让这件事情发生了。
事已至此,柳氏母女怕是只能成为棋子了,想想,这柳氏的遭遇,着实令人痛心,八小姐,也确实可怜。
可这冥古大陆,有谁会怜悯弱者呢?
没有。
同情,不值钱。
怜悯,却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不会有人怜悯弱者。
“姨娘,篱落不疼了,篱落会好的。”段篱落伸出手,想要触碰自家娘亲的脸。
柳轻钏一张脸上,除了泪水,便是痛恨,更多的是那满眼的心痛。
她颤颤巍巍地握着段篱落那沾满鲜血的小手儿,绝望中又带着几分庆幸,心痛中带着几分劫后余生,极近复杂地看着段篱落。
许久后,她渐渐平息了这一切的情绪。
柳轻钏缓缓地站起身,对姒卿妩施了一礼,道:“七小姐,妾身想去换套衣裳,劳烦您先替妾身照看一下篱落。”
换衣裳?姒卿妩看着柳轻钏那青色素锦的衣裳,血迹斑斑,只是——为何现在换衣裳?
虽有疑惑,她还是应了声:“你去便是。”
柳轻钏施了一礼,又对田嬷嬷施了一礼,转身走进内屋,而后关上门。
“田嬷嬷,篱落正在生死之间,阿妩走不开,以免祖母她老人家担忧,还请您先去回禀祖母,阿妩处理完后,便去请罪。”
姒卿妩端端正正的对田嬷嬷施了一礼,这是拜托人的礼仪,言辞中,一字一句都是尊敬。
“是。七小姐身怀奇术,心善如斯,对姊妹照拂有加,乃王府诸多小姐,少爷们的表率,老奴一定如实面禀老王妃。”
田嬷嬷此言,其实是有试探的成分。
姒卿妩的这一举动,无疑是暴露了自己修为不凡,且不仅会治病,还会炼丹。
这一切若是被旁人知晓,四王爷的嫡女竟然是一位如此天资绰约的绝世天才,这王府里的天儿,怕是要变了。
“嗯!有劳田嬷嬷了。”姒卿妩却并没有嘱咐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王府里的妖魔鬼怪,岂止三房的罗芯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