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
宁王神情焦急地在城门处等着,不时探头张望着。
“殿下,回车里等吧,您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多时辰了。”随从在他身后说道。
“我要在这里等,她和孩子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随从低着头,劝道:“殿下,王妃有孕在身,不宜颠簸,马车行路会慢很多的,书信说今日到,可是万一耽搁了呢,您还是在马车上等吧,奴瞧见了再知会您。”
宁王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随从也没有办法,只好退在一边。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个黑点在官道尽头出现,慢慢地慢慢地近了,再近了,渐渐听到了马车的声音。
“来了来了!”他身后的随从激动欢喜地叫着。
宁王早已看到,憔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马车终于在他面前停下,宁王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去,车帘掀起,露出了宁王妃的面容,以及昏昏欲睡的几个孩子。
宁王扶着王妃下了车,声音哽咽,“辛苦了……”
“殿下消瘦了。”王妃望着他,满眼柔情。
“我们回家……”
回到王府梳洗之后,已经是傍晚了。
宁王对于自己一时糊涂害得妻儿受苦的事,颇为愧疚。
王妃反复劝解,这才没有那么自责了。
“当初皇兄来宁城求我们收留时,我就应该听你的,将他抓住押送回顺京去,这样,我们也不会经此一劫。”他道。
“世上哪来那么多‘早知今日’,犯些错误走些弯路都是不可避免的,殿下不要再责怪自己了。现在收手,我们也算为时未晚。”
宁王叹声气,“还好是你说动了皇后殿下,否则,我们也不能团聚。”
王妃一笑,“皇后殿下心慈,才会放过我们,就像她放过了宣王一家一样。”
“是啊,大皇兄虽被流放,但终是留了性命,以后也是可以与家人团聚的。”宁王拥着王妃,“从前是我太荒唐了,以后我一定踏踏实实地过日子,绝对不让你和孩子们受苦。只是不知道圣上和皇后最终会怎么惩处我……”
王妃似乎心中有底了,所以也不那么担忧,她柔声劝道:“不要担心,圣上皇后仁心,不会重罚的,我们一定会平安躲过这次的劫难……”
她说着,想起了被囚禁在顺京的时与皇后会面的场景。
其实她早在宁城时便觉得身体不适,后来去了顺京后更是严重了,最后只好请了医者来看,这才发现她已经有身孕了。
从前在宁城时,她因为战事烦心忧思,竟也没请医仔细看看……
皇后知道此事后第二日便去看望她了。
她实在没想到,皇后会亲自去看她。
叛臣的家眷,没有被杀被虐待就很好了,竟然还会为她请医者甚至来看望她,宁王妃是真的受宠若惊。
皇后先是问候了她,又给了她不少补品。
她见皇后仁慈,这才忍不住跪地求情,希望皇后高抬贵手放了她,也放过宁王。
“殿下他是受成王和赵文蒋的蛊惑,他其实没有那么大的胆量,也没有丝毫对圣上的不满,他是个庸碌无才的人,惯会被人利用的。我也曾劝过他不要收留成王,但是他心软,不想舍弃手足,这才会一时被迷了心窍,求皇后殿下明察,求皇后殿下怜悯妾身……”
“宁王已经犯下了大错,就算你再深明大义,我也不能包庇他。”
宁王妃啜泣着,“若是……若是他现在收手,殿下可会放我们一条生路?”
“这是谋逆大罪,何况,就算他不降,叛军落败也是迟早的事,我等得起。”
“殿下……”宁王妃抬起头来,“王府的火雷,是殿下引水销毁的,对吧?”
皇后的神色有些诧异和紧张。
她又道,“那晚在佛堂,殿下曾见过穆逻将军,是吧?”
“你如何知道?”
“我还知道,那天那个叫夏意的帮佣,就是殿下。”宁王妃说道,“殿下那晚从佛堂进入密道,我看见了。可是殿下自己也不知道,看似隐秘的行动竟然留下了痕迹。殿下那晚是渡水而来,所以衣物都是湿的,在屋外活动不明显,但是佛堂的地面被打扫的很干净,那些水痕,很快就被侍卫们发现了。”
皇后看着她,“可是他们并未找来。”
“是,因为我拦住了他们。”宁王妃道。
“为何?”
“因为只有销毁火雷,抓住赵文蒋,这一场战争才能尽快结束,否则,宁王殿下他会一直都陷入危险的境地,我们这个家,也会家破人亡。”
皇后望着她,“所以你用自己的父亲去换夫君?”
“他不是我父亲,他没有养我教我,我的名字也不在他的族谱里,他只是一个利用我控制我丈夫的人,一个想要毁掉我家庭的人,他不是我的父亲,虽然血缘如此,但是我并不会认他。”
“也罢,那是你们的家事。”
宁王妃看着皇后心怀期待,“殿下可否念在这一次的救命之恩,放过我们……我可以立刻写信给宁王,让他投降。这样,成王失去后援,也不能长久,圣上和殿下可以早日享受太平。”
皇后想了想,“好。”
……
世事就是这样,有意外,有遗憾,有侥幸,有悲痛……
顺京城,去送信的使者已经回到了军营。
“禀报将军,已经将信送到了。”
张却起身,“成王那边是什么回应?”
“没有回应。”
张却看看夏此安,又看看江倦秋,“他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是。”
“什么意思啊?”
夏此安挥挥手让使者出去。这才道:“他在我们这里吃了那么大的亏,这会子没有拿使者下刀就够好了,你还指望他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话吗?”
“可他这边不表态,他的亲眷我们是送还是不送啊?”
夏此安道,“送,当然要送。我们只做我们该做的事,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张却此时还不知道这天意为何物。
第二日上午,张却还有江倦秋两人换了普通士兵的衣甲,带了十几人一路护送成王的亲眷去往成王的营地。
在离敌营半里地的时候停住,放了成王妃和孩子们,让他们自己走过去。毕竟他们这些人若是再走下去,万一敌军疑心他们偷袭,攻击他们,他们实在是没有招架之力。
原本打算目送成王妃安然进入军营的两人,却目睹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就在成王妃以及几个孩子靠近军营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排骑兵在几丈外挡住去路,只见他们手持弓箭,对准了来人拉满弓,张却和江倦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成王妃和孩子都倒地了!
“他……他们在做什么?!”张却语无伦次。
随后,那些人将尸体丢下山崖,径自回营了。
江倦秋和张却想要下去山谷看一看,又怕对方埋伏,纠结一会儿,最后还是去了。
于是,他们这几个护送的人,随后又带了王妃和孩子都尸身回去。
“李玉成是疯了!他是个疯子!”张却气得大骂。
江倦秋也低着头不说话。
夏此安也很惋惜,叹声气。
“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张却咬着牙,“他担心这其中有诈,担心我们会利用王妃暗中算计他,他也不想那些人去了成为他的负累!他个畜牲禽兽!”
“你坐下来吧。”夏此安道。
她曾想过李玉成不待见王妃,会苛待王妃和孩子,她也担心敌军的环境差粮草不足,可能孩子和王妃会过的艰苦……可想来想去,她是不能继续留这些人了,一来不好管理,二来又怕惹麻烦,她也不能现在就处决了他们,而成王怎么说也是王妃的夫君是孩子们的父亲,放他们生死与共才是正常。但是她万万没想到……
张却坐下,喝一口茶水缓和情绪,“他们是敌军的家眷,战后也必然受刑丧命,可是我就是不能……不能理解,李玉成他怎么下得去手?”
“我……”夏此安欲言又止。她此时的愧疚,已经比愤怒更多了。
江倦秋终于开口了,“不是殿下的错。”
张却看看夏此安,“这事跟你没有关系。就算不送走,等战后,我们一样会处死她,她只是比原本更早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罢了。可恨的是李玉成,这样丧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等我大败敌军的那一天,一定要杀了这个薄情寡义的畜牲!”
夏此安沉沉叹息。
她忽然想到,宁王妃临走时的一句话,“殿下真的会送成王妃回去吗?那我就送殿下一个礼物吧,殿下知道后,不要太吃惊。”
她忽的起身,“李玉成军中,那些个赵文蒋的属下,都是谁,你们可还记得?”
张却不明所以。
江倦秋回答道,“我记得,可是殿下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那其中,有没有宁王妃的父亲,不对,是她的养父?就是过继后的父亲?”
江倦秋点点头,“有,赵文蒋的族中的堂兄弟,赵荆。”
夏此安喃喃道:“果然……”
“什么果然,你在说什么?”张却问。
“宁王妃走时,曾问过我是否真的要放了成王妃,还说是要送我一份大礼……”
“是她和养父怂恿李玉成做的?这叫什么大礼!损人不利己啊!”张却嚷嚷。
夏此安缓缓道,“她送的,是人心所向,是圣上仁德的名声。这一番对比之下,可以显出新帝的宽慈仁厚。她也可以对她的生父还有一直欺侮她的姐姐报仇……”
江倦秋都不说话了。
张却低声感叹,“最毒妇人心啊……”
和宁王妃的所做所为比,皇后都算良善的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