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降了的消息隔天便传到了顺京这里。
李玉成那里想必是一团糟了，不过顺京这边的军营中，人们都是欢喜放松的。
宁城本就是敌军的据点，是敌军的大后方更是敌军的退路，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裴绍和宣城军攻下宁城的几天后，李玉成便又将宁城夺了回来的事。宁城对于敌军来说，是十分重要的。
“宁王妃可真行，一封书信几句话，便把宁王策反了。”张却笑道。
江倦秋也道：“他原本也不坚定，这下没了成王在他身边管着他要挟他，他肯定会顺坡下的。”
夏此安看完了书信递给张却，“宁王妃已经把宁城内大部分成王的人都清除了，速度真是快。”
张却和江倦秋看过之后，都意味深长一笑。
“赵家的人，都是狠角色，女人尤甚。”张却道，“你真打算留她和宁王？”
“答应人家的事，怎好反口。”
“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啊，你这是养虎为患。”
夏此安摇摇头，“不管怎么说，救命之恩我还是要还的，她自知此次罪及谋逆，所以要的不多，就是保住性命罢了。”
“等等。”张却摆摆手打断她的话，“什么救命之恩？”
“我在宁王府的事，她知道。”夏此安缓缓道。
一提宁王府的事，那不就是销毁火雷和擒住赵文蒋的事么？
“她不会是诓你的吧？”张却现在对宁王妃可是小心得很，“这你就信了？”
“她说得出连李谭毅都不知道的事，我能肯定她没有骗我，她当时确实在场。”
江倦秋道：“她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她的表兄、丈夫还有她的生父三人合谋造反，她釜底抽薪，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一次难以成事，退一万步，就算李玉成登基，他宁王最后也不过是个亲王罢了，实际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万一宁王不幸战死，或者被处死，她和孩子会别连累，就算不被治罪，也会失去毕生的依靠，所以倒不如来一招釜底抽薪，让他们败得更彻底些，宁王也好早日看清局势，抽身出来。”夏此安解释道。
张却点点头，“这倒是没错，可是她没必要把自己的父亲推出去吧？”
“如果她并不认为那是她的父亲，而是把他当做她的仇敌，你或许就理解了。”
听夏此安这么一提，他倒是明白了，“听说她从小过的苦，大概是记恨她的父亲吧。”
“若是这么说，那撺掇李玉成杀妻杀子，不也是为了报仇？”江倦秋问道。
夏此安点点头，“她记恨生父嫡姐，这一次是借我们的手，除了她心头之恨，也拿这些事作为倒戈的筹码，也就是给我的大礼。”
“啧啧，最毒妇人心啊。”张却感叹一句，“她若是入朝为官，怕是敢改换了江山的姓氏。”
这话说得夏此安心里一慌。
她可不就是正在改换大齐的姓氏？
任谁也想不到，现在的大齐，新帝是假的，皇后是假的，连先帝宠爱的小太孙都是假的……
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聚在一起组成了李家最核心的家庭……
真是荒诞。
张却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忌惮宁王妃，“不如，干脆将他们一并治罪，也除了后患？”
“我不会出尔反尔的。”夏此安回过神来道，“她这些小伎俩也不妨事，以后削爵流放，他们也不会再生什么是非了。”
三个人沉默一阵。
张却忽然道，“对了，赵文蒋有话要跟你说，想要请你去见他一面。”
赵文蒋？这个时候他为何要见她？
“他是不是知道了成王妃的事？”夏此安问道。
张却想了想，“这事顺京都传开了，他大概也听说了吧。”
定是为了这个……
“我不去了，再见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夏此安道，“你派一个得力的人去吧，他大概是想见成王妃最后一面，那毕竟是他的女儿呀……”
张却也明白了，“好，我让常骐去吧。”
这一日倒是也算风平浪静。
第二日，一早，夏此安便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
她出去查看。
“敌军攻城了！”江倦秋远远地朝她喊一句，就钻进了张却的主帐。
夏此安一路跑过去。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急急问道。
“前方来报，敌方大军已经到了风露亭，马上就要到顺京了。现在粗略估计人数众多，已经过万，应该是全军出动了。”张却看向夏此安，“你有何想法？”
夏此安看着他，“我虽有作战的经验，但这种时候，还是你拿主意稳妥些，你说了算。”
江倦秋也点头，“你是护卫军的统领将军，一切由你做主，岳城军全力配合。”
张却看着地图，想了想，“这一次的人数比较上一次更多，战车数量也增加了。依我看，我们这一次要开启防御阵，尽量在顺京城外就给敌军以沉重的打击，这样也可以减轻我方的负担，另外，我想和江统领一起出战，留……殿下在营中守候，观察战况，随机应变。”
“别的我倒是都同意，可是你不留在营里吗？”夏此安问他。
“他们这一次攻城，是破釜沉舟了，我若是不出战，下面的士兵会怎么想？敌军又会怎么想？他们都会认为我怕了，若是我率军迎敌，不仅会让敌军心生畏惧，更可以长我军的士气。”
“张统领言之有理，殿下还是守在营里吧。”江倦秋也道。
夏此安只得答应。
她自己也清楚，她擅长近身搏斗，想打仗这样的多人混战，她很吃亏的，而且又没有适合的兵器……
张却和江倦秋已经出门去集结人马列队出城，她登上了城楼。
这几日她又研究了城外的陷阱以及防御工事的图纸，对城外的事有了一个全面详细的了解。
她向南眺望去，果然，远远地已经能看见远处烟尘滚滚，是敌军兵临城下了。
图纸上的机关工事的标注都很清楚，但是放在实景中，还是需要一些参照才能确定具体的位置的。她根据之前实地巡查的记忆，认真算出了距离。属下来请示她防御阵的开启顺序和机关辅助等等的问题，她一一答复。
这一套机关和防御阵，在最初设计的时候，她就参与其中，是她和裴绍商议制定的，所以启动使用等等事务，她是最了解的。
这大概也是张却留她在营中的原因之一。
她望向城外。
那滚滚的烟尘一点一点近了，她下令开启防御阵。
很快，那烟尘变成了一个一个的小黑点，小黑点又慢慢变成了一个个的黑影，大片的敌人快速地向顺京这边冲过来，其中还有战车。
夏此安抬手示意。
第一道防御阵的命令发出，眼看着，敌军脚下的土地崩裂，像是土地张开了血盆大口一般，加速前进的敌人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跌入深渊，激起的尘土直往上冲，马蹄声惨叫声击鼓声号角声震耳欲聋。
城墙上的守军看的振奋不已。
连着开了三方的机关，已经将敌军一半的人马都吞进裂坑里，敌军已经慌乱无主。
夏此安在城楼上观察着，见敌军又行进过来，这才下了第二道令。
成千上万的箭矢从高耸的城墙机关孔中飞落而下，细密如五月的雨。
大片的敌军被寒箭袭倒，千万箭矢的鸣响盖过人们的惨叫。
箭阵结束，敌军所剩已不足六成。
张却一声号令带兵出击，两军交锋。
兵戈声呼喊声战车的轮骨声响成一片。
攻城的战车已经靠近城墙，有些速度快的甚至已经抵达了城墙。
夏此安再一次下令。
滚石被一道道机关撬起推动，从高高的城楼直直砸下，连战车都毁于一旦，更别提那些敌人了。
而那些攀附绳索上来的敌人，都被浇了易燃的油，火箭一发，连同绳索都被燃起。
远处的混战，近处的攻守，沙尘飞扬，余火升烟……
这样的场面，夏此安已经多年没有见过了。
战争是残酷的。
那些在战报上所呈现的数字，几百几千或是几万，看上去就只是一个数字一个符号而已，但实际上，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不论敌友，都是生活在这个世间的人。他们都曾是谁的儿子，是谁的夫君，是谁的父亲，是谁视为天地的人，是谁再也等不到的人……
可是打起仗来，根本没有人会去关心他们，他们就这是这一场战争的经过，是胜与败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人们关心的只有结果，那个拿无数人生命无数家庭换来的结果，就像是统治者的一场游戏罢了……
从前的夏此安是最痛恨这些的，她痛恨战争，痛恨无谓的牺牲，痛恨掌权者的随心所欲……
可是今日，她自己也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此时此刻，她体会了许多从前无法体会的事，也理解了许多从前无法理解的事。
就像那沙尘，此时它飞扬在空中，是那么波澜壮阔的样子，可终有一天，它也会飘零降落，被踏成土地，渐渐沉下，慢慢坚硬，成为大地。
每一刻每一个时辰的时间，都像是这沙尘，一点点过去，就一点点飘落下沉，最后被踏成历史……
有些事是不由人的，当然也不由天，这些事仿佛冥冥中被注定，又仿佛是万般巧合才促成，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它无论如何，总会发生，谁也无法阻拦无法改变。
想到这些，夏此安心中豁然明朗，不再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