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绍连夜去找了张却。
现在京城中，仅剩的几个可以领兵的人，有两个都是张家的，但是比起张骁，裴绍反而更信任张却，可能是因为皇后跟张却更亲近吧。
张却对于这个深夜拜访的客人尽可能地以礼相待。
“这么晚，裴长史是有要事吧？”
“是，我们抓到了李玉成派来打探消息的人，据他们供述，赵文蒋的攻打目标，除了我们已经猜到的珉州和宣城，还有淮州。”
“淮州？”张却吃了一惊，“不应该啊，淮州在东南，距离宁城那么远，赵文蒋没有理由去打比顺京远一倍路程的淮州啊……”
裴绍也表示不解，“所以我才来问你，看看你们武将是不是能参透他的做法？”
“会不会是你们审的人，故意说的假话？”
“应该不会，重刑之下，不会有假。”
张却想了半天，也理不出个头绪，“你怎么不去问皇后呢？”
裴绍顿了顿，“天色已晚，我无法入宫。”
“那等等，明天入宫时，听听她的意思。”张却说着，起身似乎准备送客了。
裴绍却坐着不走，“为什么一定要问过皇后呢？你从军多年，身经百战，她不过是一个闺阁女儿，你想不出，还要去问她？”
“这你就不知道了，她虽然只有一次实战经验，但是她读的书多啊，凡是世上有的史书、兵书、百家言论她都看过，甚至是民间话本，她都知道。而且，据我猜测，她入宫后，一定把凡是能阅览的档案卷宗都看过了吧？”
裴绍垂眸想一想，好像真的是这样……去年刘御史的案子，她就是在一夜之间，查阅了所有相关的卷宗文书，最后很快地理清了案件的脉络，连陆明川都对她刮目相看。之后的多次谈话中，她都会提到宫中某某记录或者某某案卷，她分明是都看过，且都记住了！
“皇后她……喜欢看这些？”
“不止，她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张却说道，“所以，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才能在先帝驾崩之后，在这纷乱的宫廷活下去，并且稳住了朝堂。俗话说，历史如镜，读史明智。她就是如此。”
怪不得……裴绍一直惊叹于皇后的才智谋略，原来如此。
“这下你明白了吧。”张却笑着说，“当初我也不相信，一个小女孩，能带兵打仗，后来她胜了一场又一场，我才相信了。”
“皇后带兵打仗？”裴绍惊讶道，虽说是虎父无犬女吧，但是定北侯让他的女儿带兵打仗，是不是太……
张却看他误解了，连忙摆摆手，“不是我父亲，是她在鹤州大战的时候——”
鹤州大战？
裴绍正准备继续听下去，结果张却突然不说了。
“鹤州大战什么？”裴绍问。
“没什么，没什么。”张却干笑两声。心里却发慌，差点说漏嘴了……
鹤州大战？之前皇后殿下曾说过，鹤州大战发生时，她也在鹤州，她说是去找张却的，莫非就是那个时候，她曾领兵？
见张却不愿意说，裴绍也没有多问，但是心里却记下了这件事。
“那个，天色也不早了，裴长史要不直接……明日进宫问过皇后的意思？”张却开始下逐客令。
“哦，这个倒是不急。”裴绍慢条斯理道。
张却抿抿嘴，“那裴长史是——还有什么更急的吗？”
“是，本来不打算告诉张统领了，但是见你这么依赖皇后，我觉得我还是趁早告诉你比较好。”
什么叫依赖，他怎么会依赖她？张却心想，他可是李镜源专门调回来保护她的！
“呃，不知是什么要事啊？”张却特意加重了“要”字。
“是这样，近两日，宫里有刺客的事，你听说了吗？”裴绍问道。
“刺客？”张却一惊，“没有啊，皇后她怎么样？”
倒是很关心皇后，不像张骁，说起刺客的事，只是淡淡的一句，“臣失职”。
“皇后还好。”裴绍道，“你不知道也正常，我也是今天才得到的消息。皇后为了设计抓住这些刺客，所以封锁了消息。”
“抓刺客？这些不会就是你方才说的那些，李玉成派来的人吧？”张却很快就把这些事联系到一起了。
“正是。”
“李玉成！”张却一咬牙，“卑鄙小人！”
裴绍微微一笑，“你可不要骂的太狠了。他可是你的表兄。”
“什么表兄，我又不是大长公主的儿子……”张却满不在乎。
看得出，张却与大长公主以及嫡出子嗣关系并不是太融洽。但是他和皇后反倒是很好，这又是为什么呢？裴绍心里疑惑。
“李家的人，没什么好东西。李镜源除外啊。”张却气愤道，“皇后怎么也是李玉成他的亲表妹啊，这都能下得去手？”
在张却心里，成王李玉成是不知道皇后的真实身份的，所以从李玉成的角度看来，皇后就是他的表妹。
“他对他的手足都能下得去手，表妹也不算什么。”
“也是。”张却义愤填膺地坐在裴绍的旁边，“你接着说。”
这又不急着赶他走了？裴绍心道。
“皇后在第一次刺杀之后，安排了两出戏，一个是在昭仁殿，她伪装了圣上的死亡，等待刺客再次来时看到那番景象，然后回去报信。一个是在城中，她故意甩开了侍卫，给此刻留出空隙，引他们前来刺杀，然后假装重伤。”
“哪一边成功了？”
“都成功了。”
张却惊讶得张大了嘴。
“她料到刺客急于完成任务，返回宁城报信，所以短时间内一定会再次刺杀。所以她利用了刺客的这一心理，故意封锁了宫中有刺客的消息。这样，那些刺客一定会觉得异常，再一次去打探。而他们潜入昭仁殿，看到的就是在灵床上的圣上。不及仔细查验，苍离卫就开始抓捕。最后只有两个人，被故意放走。”
“圣上一直体弱，被刺杀惊吓到，然后突然亡故，也是很可能的，再加上她刻意隐瞒的刺杀的消息，所以那些刺客应该很容易相信，圣上已经驾崩了，是皇后一直不发丧。”
“对。”
“不对啊，她在被刺杀的第二日出宫，还甩开了侍卫，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那些刺客怎么会信的？任谁一看，就知道是陷阱啊。”张却疑惑。
裴绍轻咳一声，“当时，是我和她在一起。”
“……”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当然知道不是，这不都是皇后的计策嘛。”张却笑着摇摇头。
自皇后掌权以来，一直与裴绍接触颇多，再加上圣上一直卧病在床，所以她和裴绍的流言蜚语也愈演愈烈。人们都传，皇后与裴长史有染……
所以皇后在宫中遭遇刺客的第二日，就急匆匆地甩开侍卫去见裴绍，是说得过去的。
裴绍一开始也没有想到，是后来知道她设计抓刺客时，才想明白的。原来自己早已被她算计进去了。
这个不是他最在意的，他最在意的是她明知外界怎么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却还要利用这样的流言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他是男子，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是他气得是，她为什么也不在乎她自己的名誉呢？
“你也知道，没有侍卫的保护，独自引来刺客，是多么危险的事。就算她武艺不错，也不能总是抱着侥幸态度，如此大意冒险。”裴绍说道。
“是，这确实是她欠考虑了。”张却很同意裴绍的说法。
“不是欠考虑，她已经考虑到了一切后果。”裴绍越说越生气，从怀中取出一份诏书，放在茶案上，“这是她今早遇刺前，悄悄放在我身上的。我也是午后审讯犯人时，才无意发现的。”
张却打开来，看了一眼，直接合上放下了，“先帝遗诏？！”
裴绍点了点头。
“我早就听闻，先帝有两份遗诏。除了传位给圣上的，还有一份是要传位给宣王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张却瞪大了眼睛。
“是，我去年曾听林公说过，但是后来并没有找到，我也就放弃了，以为是林公杜撰的。”裴绍将遗诏收起，“只是没想到，今日会见到。”
“你说这是她给你的……那意思就是，她预备着，万一她今日没能活下来，刺客又成功刺杀了太子，这皇位就要传给宣王世子了？”
“是。”
“这么大的事，她什么都不跟大家商量啊……”张却也觉得皇后的所作所为很是不妥。
裴绍看着张却，“所以我想，借这次她假装受伤，将她软禁起来，后续的战事，我们都不要她参与进来了。”
张却“啊”了一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该说的都说清楚了，裴绍缓缓起身，“张统领慢慢想，明日给我一个答复便好。先告辞了。”
裴绍是走了，但是张却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
第二天一早。
裴绍和张却进宫来，向夏此安问安，顺便告诉她，她已经被软禁了。
夏此安怒极，直接砸了杯子，“你们疯了！”
“我也觉得，以后的事，你不参与更好。”张却附和道。
“他这样也就算了，张却你不应该帮我吗？”夏此安瞪着他，不可思议道。
“我觉得，裴长史说得有道理。”
夏此安真的是哭笑不得，“就因为我设计抓了几个刺客？觉得我冒险激进，所以你们要联合起来夺我的权？”
张却摆摆手，“不是夺权。”这权力到底是不是你的，你心里该有数吧……
“那是什么？”夏此安激动得双手发颤，“大战在即，你们不是想办法对付敌人，反而是在搞内乱了？这种时候，你们控制了我，你们有什么好处啊？！”
“我们也是在保护殿下。”裴绍道。
“我不需要！赶紧撤了外面的侍卫！”
两个男人不为所动。
“全岳！全岳！”
全岳应声进来，行礼，“皇后殿下。”
“你也要和他们一起造反吗？”夏此安质问他。
“臣不敢，臣只是觉得，在战时，对皇后殿下和圣上特别保护是对的，这也是为了圣上和殿下好，为了大齐的未来。”
“狗屁！”夏此安随手抄起一个瓷瓶丢过去，全岳眼疾手快地躲开退出去了。
“皇后殿下息怒。”裴绍缓缓道。
夏此安发泄了一通，也稍稍平静下来一些，她看着裴绍，冷笑道：“你们当真以为，就凭他们，就可以困住我？”
“我们只是要保护殿下。”
“走着瞧。”夏此安哼一声，“皓兰，送客！”
张却尴尬地看看裴绍，两人慢慢出门去。
“哦，对了。赵文蒋的人说，赵文蒋要攻打淮州，你怎么看？”张却还是回头，把最疑惑的事问出了口。
裴绍翻了个白眼。
夏此安看了看他，冷声道：“他不是要攻打淮州，而是济州。”
“济州？”
夏此安从书案上，把自己研究多日并且做了标记的地图给了张却，“他虽然不打淮州，但是我们想要保住济州，就要从淮州出兵。拿去看看吧，会有用的。”
“多谢。”张却一挑眉。
“哼！”
裴绍碰了碰张却的肩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