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艳阳高照,碧空如洗。山脚下的大集一月一次,各式小摊贩搭起几里地的长集,有戏班子搭台唱戏,说书的讲古,吹糖人的,杂耍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附近几个镇上的人都会来集市上转转。
正在挑布头的大娘,拿了一块在闺女身上比了比,又对着日头看花色,突然身子一震,颤抖着指头指向半山腰的揽月台。
“山、山神!山神显灵了!”
她一喊,众人抬头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绝壁山崖上,出现了一只白鹿,通体洁白,神态庄重,鹿角在阳光下闪着华光。
众人争相目睹神鹿,突然一老者提醒:“山神显灵!还不跪拜!”
神鹿突然现身,看到的人当即虔诚低头跪拜,祈愿磕头,有求家宅兴旺的,有求丈夫回心转意的。风中到处都是低语声。
讲古的先生掏出笔,在舌尖上舔了舔,在纸上快速记:山神脚踏祥云,身披白毛,目如清泉,出现时有百鸟齐鸣,百兽臣服。风中有奇异花香,山神对着跪拜众人低鸣一声,瞎眼的老妇重现光明,顽劣学子福至心灵,赌徒改邪归正……
等他写好一段再抬头,山神已经消失了,只有花瓣从崖壁上纷纷扬扬飘落。
“看到了吗?山神的角,有这么大。”一个庄家汉子张开两臂虚虚一比。
“是是!山神身上还有天书呢。我瞧得真真得!”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突然问道:“山神口中衔了东西,莫不是松枝?”
“是!就是松枝。”
只有瑞王陵寝附近才有大松树,众人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昨日听到清风寨的追思鼓响了,是早早便发现了山神降临吧!
有好事者道:“听说瑞王府的狗腿子不明真相,还诬赖是牛践踏陵草陵木,分明是山神亲临陵寝啊!”
“作威作福的狗杂种,若是亵渎了山神,会害得我们靠山吃饭的人一起遭殃。”
“咱们要给府尹大人上万民书!”
山神降临的说法十分令人信服。据说当初老瑞王之所以选中龙泉山做陵寝,就是梦到了一只白鹿驮着他在龙泉山内飞奔,说是山神的谕旨要他将陵寝建在此处。瞧瞧,这不就应验了。
那书生又感慨道:“好兆头啊!有山神护佑,又有清风寨的英灵镇守,咱们吉春府的百姓必定要有好日过啊!”
“可恨作威作福的爪牙!将山神误认成牲畜,欺负一帮弱质女流,有损福报,会不会惹得山神发怒啊!”
“若得罪了山神,便将他们献祭了。”
仙乐消失,花瓣雨停息后,人们的目光已经锁定崖璧。
又有人突然叫起来:“快看!山神谕旨。”
众人伸长脖子仔细看,果然在那白晃晃的崖壁上出现了一个斗大的“善”字!
书生沉吟道:“这是山神提醒我等,做善事,存善心,与人为善。定然近来出了什么山神认为不善不义不公之事,山神这才亲自降临谕示我等啊!”
人群沉默了片刻,有个庄户汉子拄着锄头道:“说起来倒是真有一桩。前几日瑞王府的官家带人闯去了清风寨,那架势是要杀人放火啊!忠烈祠都险些被砸,少寨主听说被打得吐了血,牛圈里的牲口都给宰了,若不是兵马司的孟指挥使,整个寨子的人怕是就保不住了!”
“此事我也有耳闻,听说是那李官家诬陷清风寨的牲口啃了陵寝周围的草木,也不查明缘由,就杀上门去了。”
有些脾气暴躁的,听得拳头都握了起来。就知道山神不会无缘无故显灵,原来是狗腿子仗势欺人,惊扰了英魂,连山神都看不过去了。
山脚下谣言传得飞快,不过一个早上,就成了瑞王府狗腿子为难英烈遗孤,山神显灵威慑,很快此事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清晨的大集已经散了,还有人聚在山脚下不肯走。众人对着山神显灵的高崖议论纷纷,又朝着“山神”降临的方向跪拜。清风寨上山的小路上摆满了供奉的瓜果,善男信女们在沿途的树上挂满了红绸膜拜。
清风寨内,牛冬将小牛犊妆扮成的“山神”赶入小院里,亲自打了井水刷牛。
为了妆扮这“山神”,寨子里的人通宵达旦齐上阵。小牛犊套了鹿角,刷了白浆,为防止在高崖上小牛受惊特意套了眼罩。
牛冬此刻才算是放下心来,先前一直担心会出纰漏,好在高崖上绿树掩映,“山神”只需亮相片刻,让人看清大鹿角便可。
牛春也帮着提了水,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驯兽还得是你,你是牲口大王。”
众人听到的仙乐,就是牛冬驯兽用的笛子,花瓣是寨子里人一片片揪的,早就在崖壁上放好了,绳子一扯,包袱里的花瓣就纷纷扬扬飘洒在“山神”周围。
牛冬憨憨笑了笑,“还是二姐手艺好,画鹿眼睛跟真的一样。”
提起妹妹的画工,牛春也是一脸的自豪,本朝也就是不能靠着画功取仕,否则他二妹非考个状元不可。
清风寨有山神现身的消息传的很快,不到一日整个吉春府都知道了,瑞王梦里的山神显灵了,还在陵寝附近出没。周围的草木都变得神圣起来,有人专程大老远赶来接树叶上的露水。瑞王府也表了态,斋戒沐浴三日,在城内捐赠一座舍生桥。
得知事情的李福瑞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他现在出个门,都要被人吐吐沫,戳脊梁骨,有好勇斗狠的还想揍他。
这些贱民!趁着天黑往他身上砸臭鸡蛋,甚至还有偷了他的靴子让狗闻,放狗一路追着他咬的。李福瑞人憎鬼厌根本不敢出王府,王妃甚至还为此训斥了他。
风向变了,众人提起清风寨都是赞扬。
孟玉也打发了人过来,说等大寨主和几个姑姑回来,想回来给几位长辈磕头。
这自然是客气话,她虽是寨子里嫁出去的姑娘,现今已经是将军夫人了,几年不走动,突然就想回来了。林绥没表态,到底见不见,还要等大寨主回来拿主意。
福和祥绸缎庄的少主张渠又打发人送了请柬,说是务必请林绥前去赴宴,今秋还要仰仗寨子里多给弄几张好皮子。
日头好,林绥坐在大寨主的摇椅上,没受伤的手打着扇子。
张渠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跟吉春府权贵都有几分交情,寿宴他必定会请孟玦,就是不知道孟狗会不会去。
若是在寿宴上遇到,他不要发疯病逮着她咬。
山神降临的事一出,瑞王府的狗腿子应该有一段时间不会再来找麻烦。
她正想着贺礼,宋竹走过来递给她一封信。
展开后,她险些一口茶喷出来:催征文书!!
上面列明了清风寨的逋赋总额,要求她七日之内到衙署一次性清偿,否则役隶将亲自上门催债。上面盖了县衙和税课司的双重印信。
来了来了!到底还是来了!
怪不得这几日风平浪静,毫无动作,对方这是暗地里谋划着后招呢!
林绥呛了水,咳嗽着跟宋竹说:“去打探一下别家有没有收到催征文书。”
吃过对方的亏,林绥不敢大意。
这个祁大人透漏着几人让人捉摸不透的气质,就像个谜,人前人后给人的感觉很割裂。
他表现出的种种,像是套了个虚假的壳子,故意做给人看的。这次赴宴,她要去打听打听他的底细来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