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下起了雨,又稠又细,前面伪装得像一个阴天,让人忘记备伞。肯德基门口几个走掉的学生又退了回去,阿福早都收摊回家,街上只剩一个倪水水,头发已被雨水打湿,面孔乌漆漆的,像个鬼魂。她冒雨慢走,拿着没修的表,回到了朱水圣的住处。才出去个把钟头,楼道里就多出一席床铺,害上楼的人侧身擦墙灰。
倪水水失魂落魄,世界空了,随地乱开的床铺又怎会在意,几脚踏过去,踩着黑心棉枕头,直往楼上去。身后有个邋里邋遢的年轻人骂她,眼瞎啊?!她也不睬,年轻人追到她面前,又骂一句,眼瞎啊你。年轻人二十大几岁,黝黑精瘦,脖子上挂一把钥匙,臂膀上有龙形纹身,还有一排闪亮的烟疤。她还是不睬,扒开年轻人的肩膀,只顾爬楼。
年轻人晃荡着臂膀,一步三级台阶,超她好几个身位,大跨裆部,叉腰站定,骂道:妈了个逼的,今天撞见个鬼吗这是?!赶着投胎是吧?来来来,从老子的胯下钻过去。
水水没办法了,大叫起来,楼道里全是凄厉的回响,年轻人反倒慌乱起来。
“柳兵兵!”
身后又传厉声,年轻人吓一大跳,回身看去,是朱水圣。
朱水圣瞪着他,吼他:让开!
年轻人像小兵见将军,“哦”了一声,侧身让道。倪水水就往朱水圣的屋里去,他也跟紧,门却一把摔死。他下楼,躺到自己的铺上,嘀咕一声:腿都残了的人还叫鸡上门,搞得动吗你?
门里,朱水圣一边往卫生间去,一边讲:外头那个小鬼,是以前办案子认识的,小教主把他妹妹害了,海三给的赔偿款又被他老子输了,姆妈就在一家四口的饭里下药,就他命大。
他从卫生间出来了,递给水水一条毛巾,接着讲:家里死了人,不敢住,就来我这落脚,天天上网打游戏,被我撵出去,不晓得在哪里打工几年,好像走了网络上的歪路子,坐了几年牢,出来了又来缠我。
倪水水不听他讲话,毛巾也不用来擦干头发,撂在地上。
朱水圣:修块手表,怎么好像脑子也被修了一样。下雨不晓得躲啊?
倪水水将手表往沙发上一丢,人也往沙发上倒去。朱水圣捡起表,看了一眼,有些动气。
朱水圣:没修倒好,还泡了雨,你对我有气么就当面撒精光,这表跟你说过很金贵。
倪水水:你当过警察,你帮我查,昕昕是不是在海三的红堡上。
朱水圣:可别赖着我,你找你男人问去,分分钟晓得的事。
倪水水:找他没用,他要把昕昕卖去了红堡,他也不会承认。况且我也不能跟他见面。
朱水圣:为什么不能见面?
倪水水:那种人渣我怕我一刀捅了他,好多事还没来得及做。
朱水圣沉默了一会儿,只管抽烟,浓烟里忽然掷出一句:我不掺和你的事。
倪水水也好久不出声,僵持了一阵,说出一句狠话:昕昕要是被海三害了,我就死在你屋里。你一天查不到,我一天不出去。
朱水圣正擦表镜,气得摔表,表镜的碎屑顿时四溅。
他大骂一声:我一个残废!我查什么查?!
倪水水:你一天查不到,我一天不出去。
朱水圣转了一圈,彻底怒了,破口大骂:你个白眼狼!我查废了两条腿,接替我的谷昌头,老谷,你早忘了吧?人都查没了,拿命换命,才救了你。他老婆跪在我面前,劝我不要惹事,不要过问。不然老谷的孩子,也要消失!大腿拗不过钢筋!认怂吧!操!
倪水水的泪从沙发皮上挂了下来,嘴皮子也咬破了:我可以不要这条烂命,我也没得其他办法,反正你一天查不到,我一天不出去。
朱水圣咆哮起来:还查妈了个逼呀查!查出我自己一条烂命!查出沙发上一条烂命!查出门外头一条烂命!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