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的日子特别难熬,倪水水进去个把月了,暑天就提早来了,热得不可开交。她身上的伤还没好透,两只手腕肿得像包子,淤血消不下去,手腕关节像两个随意搭在一起的零件,能动但又不敢动,搭得一点都不牢靠。每天的身上又痒又疼,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排便,膝盖也肿着,蹲不到底,需要人扶着。麻烦别人,就得处处吃人家的脸色。
监房有两张大木板床,只有20个铺位,却挤着32个人。倪水水身上有伤,怕跟人挤,只能打地铺,夜里难得睡着,手指长的蟑螂立刻爬来脸上。
她还得“上镣”。
看守所有规矩,凡牵涉命案的在押人员,双脚得戴上10公斤的铁镣。水水脚踝上的皮薄,上镣后刚迈了几步,脚踝就磨出了血,袜子都染成了一片红。
这天,号长忽然取保候审,放出去了。这人是个经济犯,原先是一家公司的财务总监,传闻是财税上出了问题,帮老板顶包进来的。新号长是隔壁号房空降的,罪名少见,冒充军人招摇撞骗。
这是个大胖妇女,嗓门也大,会打官腔,管人很有一套,管教的马屁也拍得厉害,就当了号长。
一进号房,她把脸盆往地上一摔,岔开双腿,指着号里的所有人,开始立规。老改造背地里都不服她,取笑她脸上的雀斑,说她脸上都是妇科病。明面上,却谁都服帖。
二娘唯独给倪水水笑脸,把她的铺位安排到自己的身边,两人挨在一起睡,还叫人撕了一件衣服,细致地包裹水水脚上的铁镣,让她的双脚住进”软包“,不准有露铁的地方。
倪水水起先有些后怕,后面才晓得,原来二娘她姥姥坐过她的车。
那是两三年前的事,倪水水收车吃饭,在快餐馆对面的马路上看见一个老人,东张西望又神情紧张。她放下碗筷,忙上前将老人搀到路旁,大声问:“老人家,你是要去哪?”
老人:“我回家哇。”
倪水水:“家住哪里啊?”
老人:“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倪水水:“你家住哪里?”
老人:“前头能不能走得出去?”
倪水水:”你是不是记不得家?”
老人:“路上车子太多,我蛮怕的,眼泪都要急出来了。“
倪水水索性将老人引到饭馆,听她讲消化不好,几年前还做过胃癌手术,给她点了白粥配咸鸭蛋。老人饿极了,等不及粥散掉热气,端碗吸溜起来。
倪水水:老人家,小心烫嘴。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这里很偏的。
老人:我来看我的外孙女,那边是看守所,她犯事情被抓进去了。
倪水水:那你怎么过来的?
老人:我走来的,我87了,脚上没力气,又死晚了点。
吃饱饭,老人的记性恢复了一些,告诉倪水水家那边有个宝塔。水阳县有三个宝塔,倪水水当天就没出工,开车带着老人寻宝塔,忙到天黑,总算把老人送回了家。
不曾想,老人竟是二娘的姥姥。
倪水水问二娘:你又没见过我,怎么晓得你姥姥坐的是我的车?
二娘:人就是很奇怪呀,我姥姥老年痴呆,家都认不得,偏偏记得你蛮能下饭,记得你块头小皮肤白,况且水阳开出租车的女司机能有几个?
倪水水:那时间也对不上呀,那个老人家是好几年前碰见的。
二娘:我二进宫。
倪水水:头一次什么事?
二娘邪嘴一笑:头一次进来,是跟一老头子亲嘴,吸走他两颗金牙。
在这至暗痛苦的境地,倪水水竟也被逗笑了一下:真的假的。
二娘:老头子最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