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水圣拄拐往街面上去,柳兵兵紧跟身后,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师父,你怎么气鼓鼓的?你要往哪去?屋里是师娘,还是你在外头找的女人?
朱水圣忽然站定,柳兵兵跟得太紧,险些跟他撞个满怀。
朱水圣:啰嗦个屁,快去把楼道里的凉席拿着。
柳兵兵意会了,师父也要开“天地铺”。
柳兵兵:屋里是师娘的话,我就去打声招呼,要是外面的女人,我直接帮你撵出来。
朱水圣推他一把:少啰嗦,快卷席子去。
柳兵兵卷来铺盖,找了个火车桥洞开铺,朱水圣又差他回去拿生活物品,还不忘叮嘱,捎带上那只娃娃。半天忙忘,东西都拿齐了。桥下面满满当当,摆放着整齐的锅碗瓢盆,一张暂新的凉席铺在地上,黑心棉的被子叠成了豆腐块,娃娃用防雨袋子套好,靠在被子上。
柳兵兵忙得一头大汗,一屁股坐到铺盖上,顺势躺倒:屋里那女人一直在沙发上哭,沙发都要被她的泪水泡得翘皮,这人到底是不是师娘?
朱水圣正抽烟,将嘴里的烟雾喷到娃娃的脸上:你师娘就在你身后头。
柳兵兵歪头一看,意会了,赶紧起身:那我确实不该跟师娘躺一起。
朱水圣:那个女人要在我屋里寻死,我躲她几天,等她死透了,你帮我一起收尸。
柳兵兵也要了一根烟抽:师父,感情的事闹得这么僵,不要怪徒弟讲你,你的心思不该放在一只玩具上,既然处了对象,就一心一意过踏实。
朱水圣:滚!你懂个屁,我跟她没有感情的事。
柳兵兵:那还能有什么事?一个女人追到你家来寻死。
朱水圣讲倪水水的事,讲不到三句话,桥洞上头便有火车经过。他就抽烟,等火车过去,噪音小了,重头再讲,才讲两句,第二辆火车来了,轰隆隆地,车噪毁天灭地,速度却慢慢吞吞。
坐等一切消停,烟盒都空了。
朱水圣:你看,这就是天意。我只要一讲她的冤啊苦的,一趟趟的火车就过来消音。算了,太长,不讲了。反正,她帮你报仇了,是她捅死了小教主。
柳兵兵听得一惊,坐不住了,站起身,原地踱步,嘴里嘀咕:是她呀,原来是她。整个人很是焦躁,忽然拔腿要跑,凭空中甩出一句话:她算我的恩人,我不能看她寻死不顾!
朱水圣:呆逼。
师父查不到的事,柳兵兵不费力不跑腿,网吧里坐了两小时,喝下三杯冰可乐,从发往红堡的海量快递数据里,确认了倪昕就在船上。倪水水紧盯屏幕的一双眼睛,像是狂风下的两只火烛,瞬间熄灭,左右各扇自己一下耳光,咬牙切齿地赌咒:昕昕要被他祸害了,我就去红堡上喝百草枯。
朱水圣也在领座开了机位,玩97拳皇,一局没赢,眼见事态不好,拽了一把柳兵兵,悄咪咪地讲:不帮她查,要死要活,查完了,也是要死要活,我们还是去睡桥洞保险。
倪水水却像长了顺风耳,只说:谁都不准走,跟我上红堡。
朱水圣:红堡可不是想上就能上的。
话音刚落,网吧里有人大喊”倪水水“,是外卖跑腿递来一个黑色信封。倪水水拆开它,抽出一张红堡晚宴邀请函。
朱水圣大骂自己:操!警察的本事一点不给老子留,被人盯上这么久,一点反跟踪的意识都没了。
柳兵兵:师父,我们三吃了海三蛮多的苦头,今天正好去吃他一顿大餐。
朱水圣摆手:这是鸿门宴。
倪水水:鸿门宴也要去,死也要把昕昕带下船。
朱水圣起身,拄拐要走:喝药给你瓶,上吊给你绳,一天说八百个”死“字,烦不烦。要去你两去,海三这个名字早在我脑子里抹干净了,不要再来搅我不安生。
下午3点半,柳兵兵陪着倪水水到了红旗圩,日光劈头而下,晒得人无处可躲,倪水水受刑一样站着,紧盯着固臼湖,水面的波光像飞刀一样,刺伤眼睛,她也不躲。
柳兵兵劝她:姐,晚饭7点才开始,6点半才派摩托艇来接我们,请帖上写得清清楚楚。我们干站着等,红堡的影子都寻不见,怕被秋老虎搞中暑了要。
倪水水不吭声,只是回身在圩上来回乱走,像在寻找什么。
柳兵兵跟紧她来回走:姐,这条圩被太阳晒得草都枯了,一眼干净,你寻什么呢?不会被晒出了幻觉?要不找块树荫底下歇一歇?
倪水水:我出事当天,在红旗圩刨了一碗狗饭,12年过去,狗窝都没了。
柳兵兵:哪有能活这么长的狗命?几年蟹塘守下来,就是一锅狗肉汤。狗最笨的地方,就是对人太忠诚。
倪水水:我好慌,好想刨一碗饭。
柳兵兵寻到一排老柳树,两人去树荫下坐着。日头逐渐变瘪,湖面下夜快,六点过后,视线发黑,远处传来声浪,几辆摩托快艇驶来,犁开一道道黑绿的夜水,将两人带去红堡。
固臼湖上的声浪与墨夜,像在勾兑一场专属倪水水的“新生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