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维很快通过户籍系统调出了程映竹的信息。他注意到程映竹的母亲名叫苏运芬,父亲那一栏的信息缺失,她的户口则是落在舅舅苏运兴的名下。
看到苏运芬的名字,小梁迟疑了一下说:“这个名字看着眼熟,是不是之前在咱们这里有过案底?”
小梁随即在公安系统内部查询了苏运芬的信息,果然发现苏运芬在过去十多年的时间里,大大小小因为赌博和信用卡诈骗进过公安。就在几天前,他又因为涉嫌诈骗被乐港公安强制拘留,已经送进看守所等待进一步调查。
“这妈还挺要命的,估计程映竹的家庭条件好不到哪里去。”李思维想了想,决定先到苏运兴家里了解一下情况。
苏运兴出车去了,家里只有李玉梅在。看到有警察上门,李玉梅愣了愣,嘴边的话脱口而出:“苏运芬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
李思维注意到家里似乎只有这么一个中年女人在,于是问:“我们来找苏运兴,你是他的太太?”
李玉梅看起来很是困惑,但还是点下了头说:“是。”
李思维开口:“程映竹是你们外甥女没错吧?我们有一点事情要问你……”
从苏运兴家中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李思维忍不住苦笑着对小梁说:“这些大学生,身上的债一个比一个多,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
随即,李思维给章玉容打去电话:“章队,程映竹这边,我和小梁发现了一些比较特别的状况……”
回到刑侦办公室,李思维把手中的资料和照片递给章玉容,“程映竹没有父亲,十八岁以前的监护人名叫苏运芬,有过案底,七八年前因为赌博欠下巨额债务,直接丢下女儿跑路了,后来躲到乐港,几天前因为涉嫌诈骗已经被乐港公安逮起来了,程映竹十多年来都住在舅舅苏运兴家里,一家上下都饱受那些催债马仔的骚扰。”
章玉容没有很意外,只是不动声色开口:“这个情况倒是和于莺有点像,但听着又惨得多。”
小梁挠了挠头,补充道:“我们找到程映竹的舅妈,她说苏运芬的债务基本都是程映竹在还,程映竹直接把钱打到她的账户里,甚至家里的生活费和舅舅的医药费都是程映竹给的,不过窟窿还是一直填补不上,催债人还是时不时上门——她舅妈不堪其扰,最后把程映竹的学校和实习单位给供了出去。”
章玉容知道,程映竹所面对的催债人和于莺遇到的那些回款专员还不一样。他们不是什么正规军,不只是骚扰这么简单,打砸抢杀,是会切实威胁到性命的——程映竹一直以来,竟然是在遭受这些?
“怪不得她那么拼命地在做兼职,原来是为了还债。”周斯羽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瞪圆,“这么说,程映竹很需要那笔奖学金啊,她居然舍得让给于莺?她为什么肯这么做?难道为了照顾于莺,连饭都不吃了吗?”
周斯羽回忆起程映竹在调解室说的那番话,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她和程映竹的年龄相仿,可是经历却天差地别。程映竹连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障了,又怎么能要求她在道德上毫无瑕疵?自己对她是不是太过苛刻了?但周斯羽很快又在心里提醒自己,她不能代入任何一方,章玉容已经提醒过她了,她维护的是秩序,如果程映竹破坏了秩序,那么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提及于莺,李思维说:“奖学金杯水车薪,还解决不了程映竹的经济困难,我还是倾向于莺有程映竹的把柄。”
看着手中程映竹的户口本复印件,章玉容问:“程映竹的银行流水呢?有什么异常没有?”
“她每个月都有不少的进账,基本都是雇主汇入的,有的是通过私人账户,有的是通过兼职平台,除此之外,就是凌云科技给她发的劳务实习工资。”李思维汇报完,忍不住感叹道,“这个高材生还是挺厉害的,她舅妈说那些催债人最近已经不上门了,程映竹已经把她妈的债务全给清了。”
李思维说完,章玉容忽然陷入了沉默。
苏运芬的巨额债务是程映竹倚靠自己给清除的吗?章玉容并不相信这是靠程映竹做几年兼职能实现的事。更何况跑路多年的苏运芬,竟然也是在最近被公安发现了,怎么会这样的巧合?章玉容很难不怀疑这中间有蔺美云在帮忙。但目前看来,程映竹的银行流水没有任何的异常——章玉容不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这中间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信息没有关注到。
小梁看向自己的队长,“咱们要不要走乐港一趟?”
“既然苏运芬跑路了七八年,大概和这程映竹涉嫌的案子没有什么关联,先放一放,不要在这上面浪费警力,先找两个伙计盯一盯程映竹吧。”章玉容思忖片刻,又叮嘱李思维这对搭档,“蔺美云的不在场证明调查优先级最高,这个你们抓紧。”
章玉容原本保守地认为,于莺牵出雷弘深的车祸有可能是偶然,但这中间牵出了蔺美云和程映竹,那么就绝对不可能是偶然这么简单了。
周斯羽这一路听下来心里也并不好受。在她以为案子终于有点眉目的时候,却发现还有许多对不上的地方。
注意到周斯羽的情绪变得有些萎靡,章玉容拍了拍她的脑袋,“阿羽,打起精神来,我们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想要从雷弘深的案子上找到豁口,恐怕还是需要从凌云科技内部入手。和岳家振结束谈话以后,章玉容就想要见一见那个叫李达的前合伙人。李达之前跟着蔺美云和雷弘深创业发家,他知道的信息也许会比岳家振更多、更关键。
章玉容能顺利找到李达,还多亏了他多次报警。她和周斯羽前往疗养院,在院子里找到了被打断腿的李达。
李达两条腿都缠上了厚重的石膏,他坐在轮椅上,阴沉沉地望着不远处的那片湖。章玉容走近他的时候,注意到他面容憔悴得厉害,衣服肥大得厉害,像是经历了暴瘦。章玉容有看过他印在凌云科技上的企业宣传照,那样意气风发,和面前这个消沉的中年人明显判若两人。
章玉容打量了他片刻,“你这腿……”
直到章玉容开口,李达才注意到旁边有人。他侧头,看见章玉容那身警察制服,冷哼道:“我这腿断了几天了?你们不抓罪魁祸首,只会跑到我这里来问东问西,我纳那么多税,居然养了你们这群玩意!”
章玉容耐心向李达说明情况:“你几次报案,说是蔺美云叫人打断了你的腿,但现在并没有通话记录、转账记录和证人的实锤证据,基于这一点,我们还没有办法抓人。”
“我的指证还不够吗?除了她,谁还能这么丧心病狂?只有她想死我!”李达烦躁得要命,根本懒得看章玉容一眼,把轮椅往前推了推,“你们要是管不了就滚开,我也指望不上你们。”
章玉容笑了笑,“这个我没有办法答应你,我来是找你打听蔺美云和雷弘深的。”
“你是来调查雷弘深那个车祸的?”李达脸上的肌肉无意识地跳了跳,终于重新看向了章玉容,“哈哈哈,我早就说弘深的死没有那么简单!他那么爱惜车子的人,每年定期做检查,刹车怎么会忽然失灵?一定就是那个恶毒女人搞的鬼!”
章玉容淡淡地看向李达,“我听说你是跟着他们夫妻一起创业的,他们夫妻关系好吗?”
李达忽然之间激动得要命,像是下一秒就要从轮椅上站起来,“蔺美云那个毒妇,非要抢公司不可!她懂业务吗?懂管理吗?当初还是弘深好说歹说把她劝回了家去,结果太太也当不好!最后她男人为什么不回家?她有没有反省是自己的问题?还跑到二奶那里大闹,恨不得整个小区都看笑话!”
李达这一通发泄,好像根本没听清楚章玉容的问题,但章玉容还是从这番话中听出了许多端倪。
周斯羽在旁边忍不住腹诽,自从蔺美云接管凌云科技之后,发展得要比前几年好得多,这难道还不算懂业务和管理吗?再说,雷弘深不回家这件事,要蔺美云反省什么,怎么不让雷弘深反省一下。
章玉容倒是见惯了这样的歇斯底里,她只是冷静地确认细节:“这么说,他们两口子早已经貌合神离了,甚至还因为公司业务和二奶问题,有过很大的分歧?”
李达又哼唧了一声,“要不是怕背上抛弃糟糠之妻的骂名,雷弘深早和她离婚了。”
章玉容的目光落在李达那双石膏腿上,又问:“你说是蔺美云找人打断了你的腿,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之间有什么冲突,非要她做到这种程度不可?”
李达狠狠咬牙道:“因为她疯了!这是杀人啊!以前是雷弘深,下一个就是我——”
新官上任,总会有一把火要烧向老班底的。但章玉容没想到,蔺美云竟然会狠毒到这个地步。而她更从李达的话听出了蔺美云可能的杀人动机,这一点很关键。
章玉容想了想,又问起了另外一个人:“我还听说,你之前是网络安全部的总负责人,程映竹这个实习生你认识吗?”
“部门里的实习生多了,我怎么可能都——”李达原本被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但他随即想到秦芊芊和自己说过的话,忽然顿住了。
章玉容眉头一皱,“你对她有印象?”
“我怎么会没有印象?她不就是岳家振带的那个很聪明的实习生嘛。”李达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蔺美云身边一个个的都是人才啊,为了把我赶出公司,她也是煞费苦心了!部门里面一个实习生算什么,她还在我身边安插了间谍呢,我真是不服都不行啊……”
章玉容有些意外于听到这个词,重复道:“间谍?”
李达的眼眶发红,紧紧盯住面前那片湖,仿佛那个美丽婀娜的身影此时此刻就在那里。他的声音有些变形了,“谢知微,这个女人化成灰我都认识!她就是蔺美云的一条狗!”
谢知微?
听到这个名字,周斯羽瞬间愕然。她忽然想起了穗南大学论坛上的那些帖子,“谢知微?论坛被造谣当雷弘深情妇的那个?”
自从在穗南大学的论校园坛里发现了于莺的校运会事件,周斯羽偶尔还会点进去看看帖子。她当然也注意到不久前教授们的舆论风波。
“那不是造谣。”李达笑得阴阳怪气,阴测测地转头看向身旁的两个警察,“我不是雷弘深,我不会任由她们把我玩死的,既然我要下地狱,我也要拉着她们两个下!”
李达笑得癫狂,险些要从轮椅上翻倒了下去。
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他跟着雷弘深兢兢业业地打江山,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可是最后竟然落得几乎残疾的境地,这让他如何记得接受得了?成王败寇,李达想到蔺美云那张阴险歹毒的脸,无论如何不肯承认自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