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州日报的记者接连骚扰了章玉容好几个电话，一直追问女研究生的案子有什么进展了没有。章玉容不胜其烦，直接把他们的电话拉黑。
女大学生，凶杀，抛尸——这每一个词挑出来都是刺激眼球的，何况于莺这个案子则是它们的集合。距离案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公众的注意力很快被明星八卦和其他热点新闻所占据，他们的视线渐渐从于莺的凶杀案上脱离。
但章玉容无法脱离，作为这桩刑事案件的负责人，于莺是她必须直面，也必须解决的问题。如今，案子进展受阻，章玉容说不头痛是假的，好几个日夜当中，她不断地怀疑然后推翻，又无数次地整理着自己的线索和方向。
刑侦大队在穗南派出所的协助下，启动大学城两个月内的车流排查，重点关注穗南大学长期通行的可疑车辆。因为监控条件有限，这个工作量是繁杂的，需要耗费很大的警力。李思维在摸排于莺追求者的时候，意外发现其中一个人有车——可惜的是，那个老实又狂热的追求者虽然有车，但也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基本可以判定他和于莺的死无关。
李思维大失所望，而章玉容考虑到的是，随着抛尸范围的缩小，基本可以确定于莺死在大学城里，出入校园里的车辆还是教职工的居多，如果薛建宇的嫌疑被排除，那么凶手有很大概率出现在这个群体里，所以她和周斯羽第一时间就检查了石跃华的车辆。再次想到石跃华那几张照片，章玉容不由在想，于莺还“得罪”过其他的老师吗？
昨天，章玉容和周斯羽在于莺生前兼职过的摄影工作室找到了一张储存卡。是于莺留下来的，里面是一百来张商拍的照片。当时还遇到一个打唇钉的年轻女孩，她很是意外地开口：“噫，前段时间也有人来收拾于莺姐的东西。”
当时章玉容没有感到意外，因为程映竹和她“报备”过这件事，也正是程映竹把于莺的相机和储存卡交给了自己。
章玉容始终没有放下照片的线索，她不认为于莺会无缘无故地偷拍下石跃华的照片，即使于莺真的有偷窥癖好，为什么只有石跃华零星几张？再者，于莺之前还因为拍摄猫头鹰受伤，可是刑侦大队从始至终都没有见过什么猫头鹰的照片。
中间还有太多缺失的细节，章玉容以为，至少要找到那些缺失的照片。
章玉容思索再三后，转头交代周斯羽：“阿羽，你再去翻翻于莺的社交软件，论坛、博客之类的，各个平台的都重新翻一遍，还有邮箱、网盘这些也再检查一下，看看有什么特别的照片没有。”
之前已经对于莺的社交软件进行了多次的排查，但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线索。在听到章玉说起博客和论坛的时候，周斯羽忽然想到穗南大学的校园论坛。
周斯羽很早就看过于莺在论坛里的发帖记录，内容中规中矩，没有异常。但论坛里有关她的讨论却很丰富，尤其是在她被确认死亡之后。还是得翻翻她出事之前的帖子，这样想着，周斯羽点开了穗南大学的论坛网页。
至于于莺的债务方面，章玉容没有让王赛和蒋嘉柱把注意力过多放在借贷公司和孙新波这些回款专员身上。
王赛谨慎地开口：“孙新波他们毕竟有前科，下手也根本没有轻重，能完全排除他们的杀人嫌疑吗？”
章玉容原本正在看穗州地图，听到王赛这样问，她用笔尖将大学城到城区的路线勾出，“你们看，凶手具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如何抛尸，又如何把警方视线转移到星园剧院，都需要经过缜密地思考，孙新波那些人并不具备这样的素质，很难精细地处理这些问题。”
说完，章玉容抬头看向面前的白板，视线落在孙新波的照片上，“孙新波可以暂时放下，但不意味着我们要放弃债务这条线索——于莺借钱是事实。根据孙新波的说法，她承诺过会很快还钱，那么她怎么打算还钱这一点就很关键。把目光放在催债人的身上还是太局限了，既然‘借’这边没有线索，我们不如看看她打算怎么‘还’。”
王赛和蒋嘉柱对视一眼，已经了然自己队长的意思。他们点头，“明白了，我们会从这个方向着手。”
王赛和蒋嘉柱离开以后，章玉容的目光缓缓从孙新波转移到程映竹的脸上。
刑侦大队已经走访过于莺和程映竹的初中同学，也见到了柳春依。
柳春依现在是一家画廊的主人，游走在艺术前沿的她，承认自己当年带头欺负过同学，但后来也被同学欺负了，无论如何都算是两清。这当然印证了胡雪菲和程映竹的说法，章玉容没有理由再怀疑程映竹在说谎。
于莺和程映竹在初中时代是亲密的，她们的关系维系到于莺转学。七八年过去，两人在穗南大学的研究生宿舍重逢，很长一段时间都形影不离，这么看因为霸凌而杀人的动机就变得不成立，再结合刑侦大队目前的侦查进展来看，于莺这个室友很难独立完成杀人和抛尸。
李思维原本还在整理着薛建宇几人的笔录，注意到章玉容看向白板的目光，他不由开口：“这个叫程映竹的也是有嫌疑的吧？虽然她没有车，但她可能有帮凶……”
章玉容的眼神有片刻的失焦，“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可能，但我们需要有足够的线索和证据导向这一点，要知道，合伙杀人绝对不可能是一件能临时起意的事，正常情况下，谁会愿意搭上自己的性命和自由协同他人犯罪杀人呢？除非存在足以对冲风险的重大利益交换——程映竹一个学生，凭什么？同理，你调查的那个于莺的追求者也一样，我们需要更多的甄别。”
听到这话，李思维再次大失所望。
这时候，周斯羽在旁边忽然开口：“章队，我这边有发现。”
章玉容侧头，看见周斯羽指向自己的电脑显示屏，“我在校园论坛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周斯羽的脸有些红扑扑的，“于莺在穗南大学还挺出名的，在她去世之前，论坛里就有不少帖子在讨论她。”
李思维好奇地转头，问道：“出名？因为什么事情？”
“因为校运会，她在校运会上摔倒了。”周斯羽点开一个有几十个回复的帖子，“这个帖子的发布时间是五月底，就是在于莺上报失踪的一个星期前。”
章玉容有些意外，“摔倒？”
“当时穗南大学的学生应该发过很多讨论校运会的帖子，不过都被论坛管理员删除了，大概是因为影响不好，不过我还是发现了这个。”周斯羽滑动鼠标，伸手指了指屏幕上的一张照片，“你们看，这是田径场的看台，台阶底下有个土堆，于莺当时就摔在这里了……”
这种土堆通常是用来掩埋呕吐物的，因为方便后续的打扫和清洁。
章玉容一下想起了于莺的人造肛门，她心头一跳，侧头看向周斯羽。
周斯羽点了下头，直接认可章玉容的猜测。她神色为难，有些不忍心地开口：“根据帖子下面的回复，当时的情况应该是于莺的粪袋被摔出来了，这个土堆，就是掩埋她粪袋流出来的那些东西用的。”
于莺长得漂亮，有众多追求者，脾气算不上好，明里暗里或许得罪了不少人，恐怕事情发生的时候，有不少人在那里看她的笑话——这对于莺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来说，打击可能是致命的。
章玉容陷入沉思。
周斯羽说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似乎在想象造口袋在身上的模样。她咬了下嘴唇：“这件事情还挺大的，于莺的辅导员和同学怎么没有跟我们说起过？这个帖子甚至没有提到她的名字，只有一张土堆的照片，这在前期的排查里很难被关注到。”
章玉容冷静道：“既然校方删帖，说明他们有意照顾于莺，之前走访的时候，许曼很注意不去提于莺受伤的事，何况是这样出丑的经历，你们看程映竹和郭欣怡的态度就知道了。”
周斯羽忽然之间有些气愤，“学校不会觉得这是在保护学生隐私吧？这一个两个的，真是太不配合了。”
李思维听罢，苦笑道：“他们大概觉得这种事情和于莺被杀没有关系，少说两句就会少两件麻烦，毕竟学生接二连三的出事，学校逃脱不了责任。”
一时间，周斯羽无语至极，“有没有关系他们说了又不算数！万一这件事情很重要呢？”
章玉容忽然想起了于莺抽屉里的那张血常规化验单。
于莺在半年前拍摄猫头鹰的时候受重伤，还因此做了结肠切除手术，身上需要长期挂粪袋。在她死亡的前一个星期，竟然在众目睽睽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这绝对不是能被一笔带过的。章玉容不由在想，那些缺失的细节会不会就在这里面？
章玉容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开口：“思维，你和小梁去联系这个帖子的发帖人，问清楚校运会于莺摔倒的细节，阿羽，你跟我去一趟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