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司仁在对面坐下:“墨白,好久不见。”
“怎么会是你?!”郁杉惊呼。
魏司仁并不解释,只是气定神闲地望着施墨白微笑。
柳洱茫然地来回扫视三人:“什么情况,你们仨都认识?”
施墨白重新埋头专心吃酸汤鱼。
魏司仁朝郁杉轻点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郁杉简直头皮发麻。
只有柳洱浑然不觉气氛不对劲,兴高采烈地说:“这也太有缘了!我本来还想大家面对面建群,现在看来,你们应该互相都有微信吧?”
施墨白和郁杉都没吭声,魏司仁主动说:“墨白,我们加回微信好么?”
“不用了。”施墨白声音冷淡。
柳洱见状,以为他们只是认识但不熟,还热心介绍起来。
“司仁哥是搞医药研究的,我记得姐姐特意交代我别找金融男……”
郁杉忍不住扶额,崩溃地打断:“拜托啊大兄弟,他做的是二级市场医药研究,也属于金融圈啊!”
她在心里疯狂吐槽:柳洱这货,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连这都搞不明白,怪不得通不过杉瓴的面试!
她长叹一口气,暗自懊悔。
自己本想帮好闺蜜逃出火坑,却没料到在茫茫人海中精准找到同一个火坑,又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魏司仁笑了笑:“郁杉说得对。说起来,我和墨白一直很有缘,现在我们都覆盖医药行业,不过我在二级市场,她在一级市场。”
柳洱对金融毫无兴趣,此时却装作好奇:“哦?具体有什么区别?”
魏司仁解释:“简单来说,墨白在一级市场,主要针对非上市公司进行投资,等公司上市后才能退出;而我则是直接在二级市场投资已上市的公司。”
施墨白放下筷子反驳:“你这话不严谨。二级只是一级退出的众多方式之一罢了。”
魏司仁笑着看她,话里有话地说:“是收益最丰厚的一种,也是最理想的一种,不对么?”
施墨白冷笑一声:“那要看企业想要的是什么。上市确实能带来阶段性的高收益,但不一定适合所有企业,也不一定有利于企业的长期发展。”
魏司仁不置可否:“企业考虑事情的角度,和咱们投资人不同,有分歧也很正常。”
施墨白却不依不饶:“那可未必。一级市场的投资人和企业就像同一条船上的盟友,我们追求的是长期陪伴企业成长。”
她顿了顿,讽道:“当然,这和你们二级不同,你们卖出离场就是一瞬间的事,向来翻脸无情。”
柳洱听着这两人针锋相对的对话,好像在谈工作,但又像是在聊别的什么东西。
他实在听不懂个中奥义,只好无助地看向郁杉。
郁杉则回敬了他一个超级大白眼。
魏司仁却不恼,温笑着说:“二级确实会快速离场,但「空翻多」也是常事。比如最近有家biotech有了管线突破,还高价license out给了一家MNC,像这种新概念一注入,我们就有理由重新买入。”
施墨白撇了撇嘴:“呵呵,短期炒作罢了,你们大张旗鼓买入,最多持股个把月,然后就再次抛售离场。这套路,倒是挺符合你的风格。”
魏司仁一摊手:“我不否认我会炒完一波预期就走,因为biotech的投资没法长情。说得渣男一些,就是拔*无情,否则死的人就是我了。”
他看着施墨白:“毕竟二级的目标就是画出漂亮的收益率曲线。不像你们一级,还带着很强的理想主义滤镜,总会抱着对未来美好的幻想做决策,对吧?”
这话乍一听像在夸奖,而真正的从业者只会认为是巨大的嘲讽。
然而施墨白也不生气,反倒是坦然承认。
“没错,一级投资确实需要点理想主义,毕竟这个世界的真相经不起深扒,凡事了解太深,就会发现不是妄想就是欺骗,如果再没点信念,怕是任何项目都投不下手。”
魏司仁沉默了,低头一连喝了好几口水。
柳洱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司仁哥,这个特别好吃,你快尝尝。”
说着便热情地给他夹了块红彤彤的肥肠。
魏司仁没理他,放下水杯,话锋一转:“对了,我前阵子看到一条新闻,说是杉瓴的一家被投企业出事了?好多公众号都转发了,说得还挺严重。”
柳洱立刻捧场:“哪家公司啊?”
魏司仁说:“好像叫非策生物。”
施墨白夹了块毕节豆腐,蘸足辣酱,慢条斯理地吃完,才说:“公众号博眼球罢了,一天到晚净是些「震惊」、「突发」之类骇人听闻的标题,专门骗点击量。”
她顿了顿,强调:“谁信谁傻。”
柳洱则掏出手机,搜了搜关键词,嘀咕道:“咦?好像都没了……好几篇都显示「该内容已被发布者删除」。”
魏司仁挑眉:“杉瓴的公关实力果然够强。”
又故意问:“墨白,这家公司跟你没关系吧?投资经理要是沾了这种丑闻公司,怕是要给自己的track record留下污点的。”
施墨白翻了个白眼,郁杉立马会意,插科打诨起来:“这个肥肠特别好吃!你快尝尝。”
柳洱只好平一己之力捡起魏司仁悬在空中的话头,问:“司仁哥,那家公司是干嘛的呀?”
施墨白却抢答:“做细胞治疗的。”
魏司仁不甘示弱:“细胞治疗明显到了瓶颈期,虽然对某些血液癌效果显著,但在实体瘤方面一直没有实质性突破。”
他双肘撑在桌上,拿出一副专家的姿态侃侃而谈。
“……实体瘤的微环境极其复杂,表现为局部缺氧、酸性pH、高间质压力等特征,同时富含多种免疫抑制细胞,肿瘤细胞又擅长逃逸,就连AI也难以精确模拟这么复杂的动态过程。”
柳洱听不懂,只一味无脑捧场:“不愧是司仁哥,懂得真多!”
魏司仁自信微笑:“刚好,今晚来之前我就在赶一份细胞疗法的投资报告,趁最后deadline前交了。结论嘛,当然是不看好。”
施墨白也同样自信微笑:“也是刚好,非策生物研发的KTL细胞疗法,正好可以突破你提到的肿瘤微环境限制。”
“哦?”魏司仁颇为意外,“这么厉害?他们什么时候打算上市?我也关注一下。”
施墨白得意:“还在早期阶段,做二级的啊,就慢慢等着吧。”
魏司仁追问:“创始人什么背景?这种看上去特别厉害的项目,骗子居多。”
“这个创始人不是骗子!他做科研很踏实。”
“你怎么知道?”
施墨白刚要反驳,余光却瞥见餐厅门口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餐厅灯光昏暗,她眯起眼睛仔细一看——居然是景非渊!?
他额前的碎发垂下,有些遮住眼睛,穿着黑色圆领毛衣,浅蓝色牛仔裤,脚上还是那双逛展会时滑倒的帆布鞋,还好鞋底已经补上了。
服务员将他引到稍远的座位,他背对施墨白坐下,完全没察觉到身后跟着一双偷窥的目光。
施墨白的心狂跳,霎时变得坐立不安,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招呼,又觉得自己这桌的情况复杂,万一他问起来,她还真不知该怎么解释。
就在她纠结不已时,一个长发美女优雅地走进餐厅,径直在景非渊对面坐下,随后朝他柔美一笑。
施墨白定睛一看,瞬间愣住了——
这个长发美女,居然是屠南惜?!
屠南惜穿着质地软糯的淡粉色套裙,微露香肩,双腿又细又长,举手投足都魅力十足,完全让人挪不开眼。
施墨白瞬间石化了。
他们两个……怎么会一起吃饭?
各种复杂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突然却开始懊悔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自己穿着朴素的便装也就算了,她此时……居然还是素颜!
她暗自捶腿,心里哀嚎刚才郁杉的化妆包就在手边,自己干嘛要犯懒?
不对,这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她曾约景非渊周五晚一起健身,他拒绝了,理由是今天是FSCO的截稿日。
她还真以为他在奋力赶稿,结果呢,他不仅跑来和美女吃饭,还特意换了身衣服!
……刚才谁说他不是个骗子来着?
郁杉注意到施墨白表情不对,还以为她在烦魏司仁,悄声说:“没事吧?你要是实在烦他,咱俩现在就撤。”
“烦谁?”施墨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郁杉用眼神瞥了下魏司仁。
“哦……”施墨白看着魏司仁,反倒松了口气,举起杯子咕咚咕咚猛灌几口米酒,擦了擦嘴说,“没事!还有米粉没上呢,我得尝尝是什么味道!”
“别一个人喝呀,一起一起!”柳洱赶紧举杯,四人各怀心思地碰杯,一饮而尽。
酒精催化之下,尴尬的气氛渐渐松动,话题也开始变得发散。
柳洱说:“你们最近看奥运会击剑没?中国队这次表现超棒!”
“是啊!”郁杉兴奋道,“小江太强了,那场比赛看得我热血沸腾……”
她滔滔不绝地分析小江的技术,又挤了挤施墨白:“哎,那奥运冠军还是你校友吧?”
施墨白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低头又闷了口米酒,眼神不由自主地总往远处飘。
她看见屠南惜正在笑,美丽的脸庞绽放出光芒,连她自己都快被迷住了,对面那个蠢男人又怎么可能把持得住?
瞬间,一颗心跌入了更深的谷底。
柳洱却兴奋地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这么巧!小江也是司仁哥的校友,这样一换算,你俩岂不是大学同学?”
他感觉自己这个红娘当得简直太成功了!
魏司仁笑笑:“嗯,我俩专业不同,墨白是学生物的,我现在也在自学这方面内容。”
他随意聊着:“我最近发现一个现象,「科学」这东西,看似公平,其实又是最不公平的,尤其那些国际大刊,特别讲究圈子。你们想啊,莫伊卡是最早发现并命名CRISPR的人,可惜名不见经传,文章频频被拒,科学杂志甚至不愿将他的文章做同行评议。莫伊卡熬了一年多,最终只能混得个水刊随便发表,而CRISPR技术拿到诺奖,也和莫伊卡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施墨白又闷了口酒,整个晚上第一次赞同魏司仁的观点。
“有道理。即便天才如Feng Zhang,也需要George Church的助力。所以那些「莫伊卡」们,该怎么破局?是不是非得找个有钱有势的大佬,才能带他们混进圈子?”
没等其他人回答,她又面无表情地继续。
“……如果这个大佬,恰巧是异性,还拥有着神级容貌,且对「莫伊卡」有好感呢?你说,该不该以身相许?”
在座几人纷纷表示,如果真有此等好事,别说是在科研界了,放在任何一个领域都是让人无法拒绝的存在啊。
郁杉还好奇:“墨白,你这话怎么说得这么有画面感?”
“有感而发而已……”施墨白主动举杯,“来,喝酒。”
几人再次碰杯。
仰头一饮而尽时,她又忍不住看向「莫伊卡」和大佬那一桌。
屠南惜正好抬头,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
似乎屠南惜也觉得施墨白有些面熟,歪着头多看了几秒。
施墨白偷窥被抓个正着,慌忙举起空杯假装喝酒,心跳猛然加速,祈祷千万别惊动了那桌的「莫伊卡」。
可惜事与愿违,景非渊转过头,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的施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