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众投资经理面面相觑，原本还十分融洽的气氛霎时间变得无比尴尬。
程吉这招可够狠的。
他的话，虽然每个字都不算错，可连在一起的意思却大变味。
几个投资经理的脸色变得异常丰富，黑的白的红的黄的紫的绿的什么颜色都有，有一种被骗子当傻子耍、又被路人当众揭穿骗子的把戏，显得傻子更傻了的愤怒与难堪。
毕竟投资这行，投没投中好项目是后验的，但最忌讳被人当傻子，骗人接盘。
施墨白立刻反驳。
“拜托，什么叫找接盘侠？照你这么说，后一轮的投资岂不都是对前一轮的接盘？懂不懂最基本的行业逻辑！”
马尾辫向来直来直去，这会儿憋半天，终于说：“不过，你们内部都毙掉了耶……施总，你这样可不太好，这个项目……”
“这个项目，一定很有技术探索精神。”少白头戏谑地接话。
自来卷忽然噗嗤一声笑了，道：“我虽然没怎么研究过这个领域，但怎么感觉，细胞疗法界的「八抗」也出现了？”
几个人哄然一笑，此事就算过去，没有人再去计较个中真假。
施墨白还想反驳，景非渊拉了下她的袖子示意算了。
两人无奈对视，满眼苦涩。
马尾辫忽然踮起脚尖看向远处，激动地说：“哎哎哎你们看，高锐科技的高总来了！”
原本凑在一起的投资经理们立刻放弃什么KTL疗法，转身向当下最炙手可热的高锐冲了过去。
一群投资人把高锐团团围住，纷纷递上自己的名片。
他们虽然已经不指望能拿到眼下这一轮的投资额度，但也希望能和公司老板打好关系，上门做做调研，根本不介意做下一轮的接盘侠。
只要能回去跟领导交差，证明自己在行业中没有落伍就行。
高总微笑着把就快要戳到自己眼珠里的名片一一收下。但对于他们提出调研的需求，只叫他们去联系公司CFO。
施墨白和景非渊远远看着这一幕，并没有过去凑热闹。
恰好高总望向他们这边，便借口有事要谈，挣脱了人群。
CFO在一旁适时接话：“各位先来加一下我的微信，后续我们再约……”
高锐朝他们大步走来：“施总，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你了，还是这么亮眼。”
他微笑夸赞，却不让人觉得油腻。
施墨白笑道：“您客气了。”
高锐又对景非渊说：“景总，我收到你发来的设备使用报告了，我们工程师会逐条优化调整，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做出符合你们要求的设备。”
景非渊点点头：“CEL-1的设备性能远超我们预期，目前只剩一些小问题，我相信你们很快就能解决。”
他正想继续和高锐探讨技术细节，施墨白却偷偷掐了下他的胳膊。
她故意清了下嗓子，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对了，景总、高总，你们双方的战略合作协议，推进到哪一步了？”
一瞬间，周围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的投资经理纷纷竖起耳朵。
高锐答：“我这边随时可以签约，一切听景总的安排。”
景非渊笑笑：“您客气了。等FSCO结束，我去北京拜访您，咱们现场签署。”
“太好了。”施墨白满眼欣喜。
高锐也笑了笑：“我待会还有汇报，先走了，你们慢聊。”
随后，他招呼不远处的CFO一起离开。
高锐走后，果然不出施墨白所料，一团人又重新围了上来，好奇地问来问去。
她乘势便说：“高总挑选合作伙伴的水平你们都很清楚，他可不像某些公司爱找阿猫阿狗合作。过往与高锐有过战略合作的公司，大多都从名不见经传到一飞冲天，你们眼见为实，总好过听信路人的随意诋毁，对吧？”
这时，一个新面孔挤过来问：“高锐合作的是哪家公司？抱歉我刚才没听清楚。”
景非渊响亮地说：“我们叫非策生物，欢迎多多交流。”
此时施墨白的手机不时震动。
她低头查看，瞬间多了十几条消息，基本全是来探听高锐科技的最新动向的。
少白头也重新围了过来，像是突然忘了刚说过戏谑的话，假装十分熟络。
“哈哈，我就说嘛！一向清心寡欲的施老板怎么突然开始围着帅哥转了，敢情这公司不简单呀！对了景总，您具体哪天汇报？”
“我排在周五下午三点，细胞和基因治疗分会场的最后一场，欢迎来指教。”
“这么晚啊！”马尾辫哀嚎，“我本来还想早点走，跟男朋友去过元旦呢。”
“那你赶紧去过元旦吧，好项目留给我！”少白头的立场如行云流水般来回切换。
“哎怎么说话呢！”马尾辫翻了个白眼，又暗自咬咬牙，“我现在就改签机票！工作可比男人重要多了。”
斜刘海已经掏出笔记本开始提问：“景总，我想问一下，KTL细胞制备过程中……”
一群人聊得火热，施墨白知道事情妥了一半，便开始分神关注别的事情。
她不时抬头，环顾会场四周，仔细搜寻着一个重要的身影。
可惜，直到第一天会议全部结束，她期待的那个人也没出现。
*
第二天，会议继续。
中午，施墨白约了几个相熟的投资小伙伴，一起去附近一家闽南特色餐厅吃饭。
自然也把景非渊叫上了。
一行人从会展中心走去餐厅的一路，不时遇到熟人，聊上几句便拉着一起吃饭。等走到餐厅时，竟然已经聚了十来个人。
餐厅迎宾的服务员两手一摊：“查某囝啊，汝订的是六个侬位的包厢啦，按呢济侬肯定坐袂落去的，恁伫大厅食会使得无？”
“啥……啥意思？”施墨白顿时傻眼，完全没听懂。
一个当地朋友帮着解答：“她是说，咱们人太多了，包厢坐不下，叫咱们在大厅吃！”
大伙儿纷纷表示不介意。
于是店家手脚麻利，用几张小桌拼成了一张大桌，碗筷也迅速摆齐。
一级市场的投资经理不像二级，大部分都是分享欲极强的话痨，落座后，一群人便立刻热火朝天地聊起来。
人多，话题自然丰富，话题重点也转移得飞快。
施墨白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努力在缝隙中夹带私货。
“你们最近关注NewCo了吗？”
“听说那家知名药企的ADC被MNC退货了，啧，之前还搞得轰轰烈烈，简直了……”
“……哦哦，看来非策有点厉害，不过我们不看这么早期的项目……”
“这些都没用，还得看减肥药，现在几个双靶点的效果很不错……”
“这KTL听得挺玄乎……什么，周五最后一场汇报？那我可能不太方便……”
“还真有用合成生物学的技术做原料药啊，我可真是落伍了……”
“要我说呀，那家公司上上下下，全踏马是骗子……”
“景总，咱们加个微信。这一轮我先不参与了，等你们pre-ipo时一定关注……”
一顿饭吃下来，施墨白和景非渊满场跑着引导话题，简直比跑了场马拉松还累，可实在是收获寥寥。
终于快要散场。
这时，餐厅包厢走出来几个人，素色衣衫，低调却价值不菲。
施墨白扫了一眼，忽然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猛地起身，绕开几张餐桌追了过去，地上湿滑，她还差点摔倒。
对方步伐很快，眼看就要出门了。
“康总！”施墨白忍不住叫了一声。
康凯循声回头，停下了脚步。
“康总，太好了！我还以为您不来了！”
施墨白一脸如释重负，随后不顾满桌投资经理的目光，把跟在她后面跑来的景非渊拉到身旁。
她正想要给康凯介绍景非渊，康凯却非常客气地先伸出手，微笑说：“景总，好久不见。”
“康总您好，好久不见。”景非渊与他握手，“四年前多亏了您，我们公司才能走到今天。”
康凯笑了，郑重道：“优秀的创新技术，当然应该得到支持。”
施墨白适时插话：“康总，非策明天有汇报，您方便的话，可以现场听听他们的最新进展。”
康凯看了她一眼，说：“没问题，你把具体信息发我。”
“好的康总！”
施墨白激动地险些要跳起来。
毕竟康凯的分量可比刚才那一桌投资经理全部加起来乘以十倍还不止。
“我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康凯说完，又远远朝那一桌同行颔首示意，随后快步离开。
“康总再见。”一桌人谄媚地对着康凯的背影喊。
等两人回桌后，众人才纷纷转了态度。
“景总，不好意思啊，你刚说的我没听清。你的具体汇报时间是？我一定去现场学习。”
人性就是这样，还是同样一个非策，人们并不会因为公司本身究竟有什么成就而感兴趣，只会跟着大佬的态度来见风使舵。
不过眼下这也不重要。
施墨白笑着说：“明天下午三点，CGT会场，「峡海厅」，欢迎各位领导莅临指导！”
“没问题，飞机改签也要去！哎墨白，到时候你可得给我留点跟投份额！”
这时，一个人轻声细语地插话。
“我怎么听程吉说，这项目被你们杉瓴否了啊。”
短短一日，峰回路转，这次没等施墨白开口，便直接有人出手解围。
“哎呀，你看刚才康总那态度，肯定是程吉搞错了咯！”
“我听说程吉去调研，总喜欢拿院士导师的身份压人，人家企业都不想搭理他……”
听着这些八卦，施墨白和景非渊简直嘴角难压，在桌子底下偷偷击了个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