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墨白十分懊丧,忍不住一脚撂倒了身旁的行李箱,蹬掉了折磨她一天的高跟鞋。
然后直接光脚蹲下,从箱子里翻出运动鞋换上,毫不在意上身还穿着端庄的西装套裙。
景非渊见她状态不对,柔声问:“还好吗?”
“有点累了。”她低着头。
轮渡码头连着黄厝海滩,景非渊查看了周围的情况,说:“那边有家便利店,我们先过去休息一下,再想想下一步怎么办。”
施墨白默默点了点头。
“累不累?我背你走?”
“没事。”
景非渊不再多问,只是把她的行李箱拉过来,一并拖着走。
这家海滩边的便利店24小时营业,规模不大,店里的灯光洒向前方的沙滩,勾出了一小片明亮的区域。
十几个貌似大学生的年轻人,围着这一小片亮光,在沙滩上围坐一圈,正在玩游戏,目光还不时看向大海深处,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阿豪你输了!说吧,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一群人起哄。
“呃我选……呃……”
“赶紧的!你这人怎么总是犹犹豫豫,给咱们学院丢脸!”
“那……我选「大冒险」吧。”
“哈哈!太好了,那,你去便利店里……”
施墨白此时无比羡慕这样的自由无拘,不由停下脚步,呆呆看了一会儿。
一个年轻人注意到他们,笑着冲他们挥手:“帅哥美女,你们也来海滩跨年吗,要不要一起玩?”
“对啊一起来吧!”几人热情欢迎。
施墨白微笑:“你们玩吧!新年快乐。”
一个姑娘冲景非渊大胆喊了声:“帅哥!她不来你来嘛!对了你单身吗?”
周围人又哄笑起来。
景非渊用手指了指施墨白,笑着说:“我听她的。”
“哎呦哎呦,还是个妻管严……”
“哈哈哈……”
虽然被一群大学生当众调戏,施墨白却感到心情不那么沮丧了。挥手道别后,推门进了便利店。
便利店里,一个个子小小的店员女孩坐在收银台前,见有人进来便习惯性喊了句:“欢迎光临。”
景非渊问:“你好,请问有可以充手机的插座吗?”
“靠窗边的桌子底下有哦。”店员女孩笑容甜美。
“谢谢。”景非渊拎着两个行李箱进去,蹲在地上打开箱子拿电线,又低头趴在地上倒腾半天,终于充上手机。
施墨白则在货架前兜兜转转。
这家便利店虽小,但货品却都很有特色,许是受了刚才那群年轻人的影响,她突然很想放肆一次,于是把货架上的仙草冻、青津果、雪花酥,还有凤梨酥等等,每样都拿了一包,捧了满满一怀去结账。
“一共是二百三十元,扫码就可以了。”店员女孩把零食装袋递出。
施墨白正要扫码付钱,忽然门被猛地推开,外面的嬉笑声瞬间灌了进来,又在关门时迅速消失。
原来是一个年轻男孩进来了。
他脸色涨红,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走到收银台前,大声说:“我……我对你一见钟情!”
施墨白和店员女孩同时愣住。
全场安静,只听见收银机响起一声“滴——扫码成功”。
景非渊疾步冲来:“什么情况?”
在场几人全都一脸紧张,店员女孩忽然“噗嗤”一声笑了:“阿豪,你是不是玩游戏又输了?”
景非渊这才松了口气。施墨白拉着他悄悄后退,给年轻人让开空间,还拆了两颗凤梨酥,边吃边看戏。
阿豪紧张地抓着衣角:“嗯,嗯……”
“你选的是「大冒险」吧?”店员女孩一副很了解他的样子。
“对……”
“喔,那你已经做到了哦。”店员女孩微笑。
“但其实……就算是选「真心话」,我也会对你说一样的话!”阿豪大声说,“我知道你元旦一个人在这里值班,才特意把朋友们都叫来,我怕你孤单!因为……因为,小兰,我喜欢你!”
店员女孩先是惊讶得瞳孔放大,随后莞尔一笑,绯红浮出,细声道:“其实……我也是哦。”
“真的吗!?”阿豪激动了。
“嗯。我记得有一次,你在台上演讲,自信的样子好像浑身都在发光,从那时起,我就对你有好感了……”
施墨白一怔,忽然觉得嘴里的凤梨酥都不够甜了。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景非渊,心情复杂。
店员女孩这番勇敢的告白,是她绝对不敢说出口的。
她默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失去了那份勇敢去爱的信念?
为什么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自己却只能日复一日背负重担,满脑子都是如何与人斗智斗勇,一刻也不得放松?
对于爱情,她渴望触碰。却又总是在即将触手可及的那一瞬,抽回了手。
阿豪一脸兴奋:“太好了!原来我不是单恋!”
“明天我休息,一起去鼓浪屿玩吧。”店员女孩提议。
“好!”
这一瞬,窗外忽然亮如白昼。
“零点了,放烟花了!”阿豪高兴地拉着店员女孩跑出去。
店员女孩离开前对一旁两个吃凤梨酥群众说:“有海上烟花哦,你们也来看看吧!”
施墨白眼底闪烁着斑斓光彩,果断拉着景非渊一起跟去。
漆黑的夜空已经被点燃,烟花如繁花怒放,层层绽开,原本暗无边际的大海,此刻也被映照成了彩色星河。
绚烂光芒短暂照亮了她忧郁而美丽的面庞,转瞬,又隐入黑暗。
幸好,下一簇烟花接踵而至,让她得以在这刹那的璀璨中沉醉。
刚才还在沙滩上围坐的年轻人已经纷纷起身,肆意在海边奔跑,笑着,闹着,拥抱,亲吻,尽情释放着无忧无虑的快乐。
施墨白仰望这梦幻的一幕,眼底竟然泛起湿润。
她问:“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有。”景非渊答,“和你的愿望一样。”
她心头一动。隔了几秒,又问:“……会实现吗?”
他凝视着她:“一定会的。”
她静默片刻。
“新年快乐。”
“一定快乐。”
一朵巨大的烟花,瞬间绽放。
爆破声轰鸣,炽热在激荡,是对这一刻至真美好的震撼,又是两颗心强烈的共鸣。
两人内心波澜壮阔地起伏着,可却都不约而同地双手插兜,站得笔直,像在便利店门口站岗。
远处,几个年轻人喝醉了,肆无忌惮朝他们喊:“喂!你们俩!互相亲一个!”
景非渊脸一热,看了眼身旁的施墨白,她却双手捂脸,像是怕冷。
“冷么?要不要进去?”
“好。”
从别人的青春故事中借道而过,享受片刻美好,可终究还是只能回到自己的残酷现实中。
他们在窗边小桌坐下,面朝浩瀚大海。烟花放完了,夜色重归深邃,墨黑的大海无垠,像是随时能将人彻底吞噬。
阿豪留在便利店里陪小兰值夜班,头碰头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施墨白见状悄声说:“说不定我们明天还会在鼓浪屿偶遇他们,见证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是哦。”景非渊笑。
他的手机终于重新开机,一长排红圈数字看得人头晕,自然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之前急着约调研的那个投资人,跟我说临时有事,以后有空再说……”
“……这家机构也说先不见了……”
“……基本都取消了。”
他对此已有心理预期,一直平静地翻看着。
忽然,却脸色一黯,说:“我们明天见不到小兰和阿豪了。”
“啥?”施墨白没明白。
“倪师兄给我发消息了。”
“他是问今天会场的状况么?”施墨白急着说,“你先别担心,我们当面跟他解释,有些疑惑也可以直接问他……”
景非渊摇了摇头。
“明天倪师兄的见面,也取消了。”
*
新年第一天的一大早,两人改签了最早的航班,从厦门回上海。
昨晚他们将就着在便利店睡了一夜。
便利店的椅子太硬,桌子高度又不够,两人不断翻滚扭曲,尝试不同入睡姿势,简直比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经济舱还要难熬。
施墨白觉得胃里满满当当的小零食都快要扭出来了,才终于挨到天亮。
精疲力尽地爬上飞机,特意换了位置坐到一起,想探讨下接下来怎么办。结果刚坐下就体力不支,头一歪,睡得昏天暗地。
虹桥落地后打车,先经过施墨白位于梧桐区的家,再到景非渊的住所。
两人在车上闲不住,争分夺秒地推理起来。
目前最大的疑点是在倪韵川身上。
虽然倪韵川后来又发了条信息说回上海再约。可回想他原本说要来现场参会,后来又改成会后再见,然后又将会面取消,这一连串的失信行为,再加上监控摄像头下他诡异的行迹,简直无法让人不多想。
施墨白皱起眉头:“倪总在资本市场混了这么多年,什么妖魔鬼怪的招数没见过,照理说,他应该能看出这事明显有人精心策划。关键时刻,他更应该伸手相助才对啊?”
总之,怎么想都觉得说不通。
既然说不通,那就必有鬼。
她不由推想:“该不会……他就是做局的人?”
景非渊不解:“他是我大师兄,是联合创始人,又是公司的天使投资人,怎么会想搞垮非策?”
施墨白顿时语塞。
一时间,推理又断了思路。
元旦假期,人流量大,车开到市区附近,路逐渐堵了起来。
出租车走走停停,景非渊被晃得有些难受,闭眼休息起来。
施墨白也被晃得头晕,但马上就要到自己家了,于是忍着难受,抓紧分析。
“咱们思路打开:除了倪韵川,之前在监视器里看见的那些人,统统都有嫌疑。”
“……你看那个程吉,鬼鬼祟祟的,前两天还当众拆咱们的台。”
“……还有戴以迪,在公司明确反对非策,还曾经忽悠我把高锐的份额拱手相让。”
“贺曼也是个心术不正的老色批……”
“还得小心朱游……”
目的地就在前方,司机被堵得不耐烦,猛地打了把方向盘准备加塞,没想到正好一辆电动车窜出来,吓得司机踩了脚急刹车。
施墨白被这么剧烈一晃,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一下没忍住,“呜哇”一声,把仍处于消化进程中的凤梨酥、仙草冻、青津果、雪花酥全都呕了出来。
“喂!别吐我车里啊!”司机听见这象征着不祥的声音,喊,“你晕车还坐什么车!”
景非渊连忙从裤兜里掏出纸巾帮她擦拭,一边生气回怼。
“师傅,这明明是你的责任!是你突然急刹车,扰乱了她的前庭系统,视觉和身体感知没法同步,导致大脑处理的信息冲突,这才触发了呕吐反射!”
司机懵了:“什么什么……你是说,我一脚刹车让她得了神经病?”
“不是?师傅你怎么听不懂人话?”
“是你不讲人话好伐!”
施墨白听这俩人吵得牛头不对马嘴,有气无力地解释:“师傅,我没吐你车里,我全都吐在……”
全都吐在景非渊身上了。
到了施墨白家楼下,司机不愿意载景非渊去下一个目的地,捏着鼻子扬长而去。
景非渊顶着胸前的污渍打算重新叫车,施墨白在一旁看不下去了。
“你……你先到我家来洗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