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未然的现身，意味着时利医药的产业合作方大概率包括艾瑞制药。
而毕总方才随口一句「佰奥方程向来爱搞事情，总喜欢把死对头凑一块儿」，无意中暴露了另一条关键线索——毕因生物与艾瑞制药是死对头。
这也是毕总与艾总在圆桌论坛上当众呛声的重要原因。
想到这时，施墨白已经豁然开朗。
今天这场会面，恐怕并不是敖总主动引荐给毕总的，而是反之——
毕总通过某些渠道得知了艾瑞制药与时利医药的战略协议，他为了与宿敌硬刚到底，才会找到非策生物。
等想清楚这一切后，施墨白立刻回拨电话给郁杉。
那一头，郁杉几乎秒接电话，虽急切但又刻意压低了声音。
“墨白，你终于接了！我有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千万别挂，等我去卫生间！”
施墨白听着话筒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由觉得好笑。
两人还真是好闺蜜，相隔数千公里，却不约而同都选在卫生间通话。
可眼下她面临的抉择堪称生死攸关，郁杉还能有什么比自己更紧急的事么？
施墨白急着先开口：“杉，你先听我说，我现在遇到了很棘手的情况……”
可郁杉却比她更急：“不，你先听我说！我现在的情况肯定比你更炸裂！”
“行吧……你先说。”
“我今天总算都知道了！你猜柳洱是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
“我这么说吧，他其实不姓柳……”
“那姓什么？……哦我知道了。”施墨白秒懂。
原来如此呵。
怪不得柳洱始终像个bug似的存在。
“还有更劲爆的！”郁杉激动地说，“你猜他住在哪儿？”
施墨白这下不得不打断了。
“杉，他随便住哪都与我无关。我真的特别急，我现在人在新加坡呢。别问，来不及解释。总之你赶紧让柳洱去打听一件事——时利医药首轮融资的估值是多少？”
郁杉迟疑：“这……柳洱能问到么？他这人你也懂的……”
施墨白的态度坚决：“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问到，你闺蜜我下半辈子的人生就靠这一博了！”
又嘱咐：“问到后别打电话，直接把数字发信息给我。务必，务必！”
郁杉只得应下：“好，好。我尽量让他试试……”
挂断电话，施墨白瞥了眼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步伐从容地回到桌旁。
此时的她不再紧锁眉头，而是轻松地拿起面前一块精美的茶点，细细品尝。
飞机上她没胃口进餐，到了酒店又忙得没空吃饭，一整天全靠早晨一碗苏式面撑着，此刻才终于察觉腹中空空。
富丽敦的甜品果然名不虚传，入口丝滑，口味别致。
对面，毕总和敖总见她似乎与刚才判若两人，不由面露疑惑，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敖总先试探着问：“施总，您想清楚了？”
施墨白咽下茶点，大咧咧地说：“想清楚了——这家甜品真好吃，真是不虚此行哪！”
毕总微眯着眼，正打算问出那个关键的问题，施墨白却抢先一步开口。
“毕总，您这次来新加坡，主要是为了拜访MNC的亚洲总部么？您能分享一下他们未来的布局方向么？我对这方面一直非常关注。”
毕总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转题，但仍顺着说：“我这次拜访了N公司的几个高管，他们正在启动扩建工程……主要还是布局在抗体药领域……”
施墨白连连点头，装出专注倾听的模样，手上却暗暗攥紧手机，焦急地等待郁杉发来那个至关重要的数字。
一旁的敖总倒是真听进去了，还兴致勃勃地向毕总发问。
“N公司这次产能足足翻了一倍吧？看来对后市很有信心……”
“部分产能是从全球其他地区转移过来的，这也是趋势使然……”
毕总侃侃而谈，目光却不时扫向施墨白，透着几分探究。
施墨白连忙接腔：“有道理，我有个同学就是因为当地分公司关停了，所以想跳来新加坡，还托我多打听打听情况。”
毕总点点头：“你那个同学具体是做哪方面的？如果合适的话，我可以帮忙内推。”
施墨白瞬间后背一凉，倒没想到毕总如此好心。
她刚想给这位莫须有的同学胡编一份履历，手机适时震了起来。
她迅速拿起一看——太好了，是郁杉发来的！
信息很简洁，只有一个两位数字，但对施墨白来说，已经是非常充足的谈判筹码。
这个两位数字，就是康凯的时利医药在几乎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市场认可的估值。
她在心里冷笑。
时利医药连一根经过验证的管线都没有，靠着詹谋师通过卑劣手段得到的与KTL相似的技术，甚至宣扬的潜在治疗领域也与非策高度重合。
可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质疑过时利的实力，反而蜂拥而至，给出了一个比非策足足高了五倍的估值。
这个市场，哪有公平可言？
“我忘了。”
施墨白简短地结束了上个话题，随后不等毕总反应过来，直截了当给出答案。
“毕总，我拒绝您的收购提议。”
毕总一怔，端起茶杯作势喝茶，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敖总见状，忙打圆场。
“施总，你真的考虑清楚了？这可是你实现财富自由的绝佳机会！你还年轻，可能不懂这个机会的宝贵，我作为过来人劝你一句，人这一辈子哪，能翻身的机会是极少的，千万别轻易错过……”
“我明白，谢谢敖总提醒。”施墨白转向毕总，镇定道，“毕总，我相信以您在行业的人脉，一定比我更清楚时利医药的情况。”
毕总慢慢放下茶杯，并没有否认：“施总，你继续。”
施墨白目光如炬。
“对大型药企来说，补充管线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在长期竞争中不落人后。现在艾瑞制药已与时利医药联手，您若不跟进，就会被远远甩开，这才是您收购我们的真正动机。也就是说，非策生物是您眼下唯一的选择。”
毕总的表情没有波澜，但心底却极为震动。
他没想到仅仅二十分钟后，施墨白就能迅速抓住他心中隐藏的真正想法，直击此次谈判的核心。
没错，这场谈判，看似毕总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但其实并非如此。
毕因生物近年连连在竞争中输给艾瑞制药，若是再不扭转局势，未来势必更为艰难。
眼下这场竞争中，非策就是毕总的唯一选择。
一旦唯一，本身即是劣势。
他一开始表现得如此强势，甚至限时要求施墨白给出回复，还连同敖总一起给她营造出一夜暴富的诱人幻想，就是想让她被冲昏头脑，无法发现这个事实。
施墨白此时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毕总看似好心为非策解决燃眉之急，还试图以个人财富自由来诱惑她，实际上，这个看似无比慷慨的收购价格，如果以时利医药作为可比估值，不过就是个白菜价而已，但他却能获得比时利更优质的资产。
简直堪称花小钱办大事的典范。
一瞬间，谈判地位天翻地覆。
施墨白与毕总都很清楚，未来这个赛道的格局必然会一分为二——
A：「艾瑞制药+艾总+时利医药+康凯+詹谋师」
B：「毕因生物+毕总+非策生物+施墨白+景非渊」
这很有趣。
施墨白并不介意与毕总合作，甚至跃跃欲试。
只是对于非策生物来说，此时显然已经出现了比收购更优的方案。
毕总淡笑，为施墨白面前空了许久的茶杯续上水。
“施总，您有更好的提议么？我们可以探讨。”
施墨白微微一笑，冷静道：“对于我们双方来说，BD（商务合作）或许是更优选项，并且，不是以您刚才给出的估值。”
她很清楚，以当下情况来说，收购对毕总更有利——以更低成本获得对非策的绝对控制权，通过团队整合还能提升毕因生物的内部研发实力。
未来一旦研发成功，他可以独享高额收益，对公司股价的刺激也是立竿见影。
但对非策生物来说，BD则更为明智——通过出让未来部分商业化权利，获得首付款及里程碑收益。
这样不但足以支付杉瓴的回购款，公司仍由自己掌控，未来扩适应症的管线权益也得以保留，潜在获益远超当下卖掉公司的价值。
毕总闻言，不由蹙眉道：“施总，您觉得多少估值合适？”
“时利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估值是我们的五倍。”施墨白直视毕总，“所以，估值必须重谈。”
毕总沉吟片刻，才说：“我不反对License in（引进）管线。不过估值是综合评判，就算时利与非策是可比公司，时利的估值也仅仅是个参考，贵或便宜，都自有他的道理。”
他顿了顿：“或许施总您应该先告诉我，为什么非策比时利便宜那么多？”
施墨白淡定一笑，不慌不忙地反问。
“是啊，我也很好奇，为什么我们明明比时利便宜这么多，且向来低调，几乎从不主动对外发布新闻或公告，康凯却非要借杉瓴的手来弄死我们？他和詹谋师到底在怕什么？”
她看向他：“这事仔细一想，还挺讽刺，他的恐惧反而说明了我们的实力。毕总，您说是这个道理么？”
毕总不再纠结估值，反而开始追问：“詹教授的技术一直没有曝光，你了解多少？”
施墨白冷静道：“这些年他一直通过各种手段向非策偷技术，试图研发出一种类似KTL的细胞疗法，不过好在我们已经做了充分的专利保护。他们为了绕开专利，必然会面临更多取舍，大概率会牺牲药物性能，最多只能算是一个二流的「fast-follower」（快速跟随者）。”
话说到这一步，毕总爽快点头：“这场竞争，速度很重要。施总，我同意您的提议，估值也可以重谈。”
毕总答应的速度之快，倒让施墨白少许惊讶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毕总当然清楚最初收购的方案很过分，大概率事先已经备好了让步的计划。
既然如此，施墨白便不再客气。
“目前非策最成功的管线是KTL-039，针对的是胰腺癌适应症。我建议以此为基础合作，非策负责研发，毕因支付研发费用，并负责在大中华区销售，具体权利比例……”
毕总基本没有异议，说：“我们的销售覆盖可不止在大中华区。”
“这点我们可以再谈，只是……”施墨白看了眼手表，故意说，“毕总，您下场会议的时间是不是快到了？”
毕总一摆手：“没关系，下个会议取消了。施总，我在这里的粤式餐厅订了位，我们边吃边聊，如何？”
“好啊。”施墨白微笑。
一旁的敖总见状，非常识趣地抓起手机一看，故作惊讶道：“哎呀！我太太正好急着找我呢，我就先不陪同了。毕总，施总，我预祝二位大佬合作成功！”
*
当晚将近九点，施墨白才从富丽敦的粤式餐厅离开，心情简直如释重负。
她独自漫步在新加坡河畔，夜风拂面，水面映着闪烁的霓虹。
她从未感受过如此轻松，欣欣然拨通了景非渊的电话。
对方一秒接起：“墨白，安全么？”
“安全。”施墨白笑得明媚，“我刚谈完，有大进展！”
景非渊却说：“先别急，你是不是还穿着高跟鞋呢？你先找个地方坐下来，把包里那双平底鞋换上，再慢慢说。”
施墨白茫然：“……我包里有鞋？”
“嗯，我给你放了双折叠单鞋，在夹层的塑料袋里，你找找。”
施墨白心头一暖，走到路边的石凳坐下，换上平底鞋，浑身的血液都舒畅了。
她重新拿起电话：“换好了。我跟你说，咱们的困难马上要解决了！……”
景非渊又打岔：“先别急，你先告诉我哪天回来？”
施墨白想了想。
“估计还得要个几天吧。明天我会和毕总继续面谈，一些问题还没敲定，过几天会同步进行现场尽调，到时候需要你们研发部共同配合……”
“没问题。”景非渊又关切地问，“你那里下雨了没？我看天气预报显示有雨，伞在包里，别淋着。”
“没下雨！……哎呀！你别打岔了！听我把好消息说完！”
“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