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一直往前走。
卓溪也不知道,这人是要把自己带到哪儿去,他只知道,那只拉着自己的手,力气很大,还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很讨厌。
他想。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完全不顾自己的意愿,我行我素,就连说话时,语气也是毫无起伏。
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刚才给他擦脸的时候,力气也很大,动作也很粗糙,他感觉自己的脸,现在还有点火辣辣的疼。
他现在只想回去,回去守着那个已经成为废墟的家,而不是被人强行带走。
哪怕……那个家,现在只剩他一个人。
他也想要回去。
不知走了多久,只知道前面的人,突然就停下了脚步。
“等。”秦衡快速把少年拉到一旁的巷子中,然后松开手。
刚一松开,少年便开始往外走,他再次握住对方手腕,把人拉了回来。
“别动。”
“……”少年卓溪盯着紧紧攥着自己的那只手,手腕动了动,示意对方放开。
但秦衡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抓的更紧了,声音温度也降到了冰点:“前面有深渊组织的人。”
他本来打算把少年带到救援队那边,把人交给他们就离开,但眼看着就要到了,却发现了深渊组织的人正在往和他同样的目的地走去。
救援队的人还在那边吗?他们是已经离开了,还是会和深渊组织对上?
此时的秦衡不得而知,但很显然,他眼下没法继续把少年往那边带了。
思考了短暂的两三秒钟后,他做出了另一个决定。
卓溪被他往另一个方向带,抬眼再次看了看这个比自己高上半个头的少年的背影,眼神有些呆滞。
可以说,他现在的状态有点像行尸走肉一般,也懒得再挣扎了,就这么任由对方把他带到哪儿去吧。
无所谓了。
秦衡带着少年走过数条街区,行动间很隐蔽,但还是有两次差点撞上深渊组织的人。
深渊组织,同样在派人搜寻还活着的人,这是秦衡此刻的认知。
身边的少年是帝国子民,他不能让对方落入深渊组织的手里,秦衡如此想道。
所以,不论要经历多少危险和困难,他也必须把这少年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261,查找一下这颗星球的避难区在哪。”
“已找到。”智脑的效率很高,一张虚拟地图投射在他的手腕之上,秦衡垂眸只看了一眼,就将地图牢记于心。
“十公里外。”他四下环顾,找到了一辆无人使用的车,立刻打开车门,把卓溪塞进了副驾驶。
“主人,你还未成年,不可以开车哦。”智脑提醒他道。
秦衡毫无反应,只是“砰”地一下关上了车门。
启动车子时的动作,显得那样熟练而利落。
智脑:“好吧,看来主人你已经想好了,不过为什么用车,不用穿梭舰呢?”
智脑对自家主人的性格也是很清楚,他已经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
秦衡:“因为穿梭舰会被他们发现,开车会更隐蔽。”
说完,他从后视镜中看了眼抱着膝盖坐在副驾驶的少年,安然收回目光。
“坐稳。”话音刚落,车子便飙了出去,带来一股巨大的推动感,卓溪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手边的把手。
秦衡开车的技术并不差,只是车门再次打开时,卓溪还是没忍住干呕了一下。
“……”他终于抬眼看了眼面前的人,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轮廓分明的下巴,薄薄的唇呈一条直线,不带任何感情。
再往上,是高挺的鼻梁,以及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大大的深色墨镜。
这墨镜应该是有特殊功能的,配着这身作战服,显得人很干练。但这也让卓溪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三分之一。
但他有种预感,这人眼镜下的双眼,大概也是冷冷的,没有什么感情。
这个人,听声音比他大不了多少。
卓溪的叛逆心思又冒了出来,他低下头,不想和对方对视。
因为他知道,对方可能在墨镜下的眼睛正注视着他,而他却无法看到对方的眼睛,这是一种让人很不爽的感觉。
就像是自己被从头到脚看了个穿,可他却无法看透对方。
这一点都不公平。
“下来。”打开的车门旁,秦衡淡淡道:“已经到了。”
“……”
“……”秦衡凑近了点,“晕车?”
回应他的,是一颗埋进膝盖里的脑袋。
少年显然不太想跟他说话,全身都表现出了拒绝的意味。
但这对于秦衡,不是什么难事,他再一次强行把少年从车里拉了出来,带到了避难区门口。
门口的守卫携带着武器,有些警惕地看向他们,准确的说,是盯着前面的秦衡。
“你们是干嘛的?”
秦衡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身份证件拿了出来。而在看到他的个人信息后,守卫们神情惊讶地把他们放了进去。
“原来是秦上将的儿子?他怎么会带人来咱们避难区?”
“谁知道呢,估计是不知道在哪救的人吧,连上将的孩子都参与救援了,不愧是帝国将领啊……”
隐约听到守卫们的谈话,秦衡墨镜下的淡漠双眼微垂,嘴角也轻轻抿了抿。
他做这些事,从来都不是因为自己的父母,他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比任何人差。
避难区负责人得到消息,连忙过来接待他:“你就是秦上将的儿子?这个孩子是你救下的?”
“嗯。”秦衡云淡风轻地应道,在此期间,他一直抓着身边少年的手,以免对方逃跑。
回答完负责人的话后,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动静,转头看了看。
少年耷拉着脑袋,虽然肚子咕咕叫,但也始终不说饿。
“有吃的吗。”他看向负责人。
“这个么……”负责人面露难色,摸了摸鼻子,无奈道:“……不瞒你说,我们这里眼下食物资源比较短缺,今天晚上的食物还不知道够不够分呢……”
“……”秦衡轻轻皱眉,张了张嘴:“知道了。”
负责人尴尬道:“……这样吧,你们就先在这里等等,我去看看有没有多余的吃的,再派人给这小孩安排个住的地方……”
秦衡:“嗯。”
他也是第一次进这种避难区,而这里面的景象,刷新了他的认知。
原来避难区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好,这里面环境虽然称不上脏乱差,但也好不到哪儿去。里面各种各种的人都有,不少都带着伤,老人和孩子居多,一个个蹲在角落里,脸色都不是很好。
本来打算只把人带到这里就离开,但目睹这样的场面,他突然改变了想法。
他带着自己救下的少年,在避难区里四处走了走。
这里的房子不多,基本都是七八个人住一个屋子,床也是上下铺那种铁床。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里,或麻木或戒备,这里面的人,要么失去了希望,要么像只刺猬一般排斥他人。
刚走了一圈,负责人灿笑着找了过来,“秦小少爷,食堂开放了,有东西吃了……”
“别这样叫我。”秦衡语气淡漠。
负责人:“好……那我叫你小秦?”
“可以。”
“好的……小秦啊,赶紧带这孩子去食堂吃东西吧,晚了就没有了。”负责人友情提示道,“近来咱们这里资源一直都比较紧缺,尤其是吃的……”
他话还没说完,秦衡已经带着卓溪往食堂走了。负责人在后头看了会儿,叹了口气。
到了食堂,就看见许多人手里捧着白白胖胖的馒头在啃,有的坐在食堂凳子上,有的则站在墙边,专心致志地吃着手里的东西。
秦衡要来了两个馒头,递给身边的少年。
“吃吧。”
卓溪盯着那馒头咽了咽口水,扭头:“……我不要。”
秦衡非常果断地把馒头塞到了他怀里,命令道:“吃。”
“……”卓溪抿了抿嘴,低下头,把馒头握进手中,看了几秒,猛地张嘴开始啃。
他的肚子确实很饿了,他决定不再和这人作对,尽管他依旧觉得对方很讨厌。
秦衡就这么看着少年飞速把那两个馒头吃完了,一点都没客气。
这两个馒头,其中有一个是他的。
但他没打算吃,都给了这个少年。
一个是因为他暂时还不饿,另一个是因为他已经打算离开了,多的这个馒头,就当做是给少年的礼物。
但他没有想到,他没能如自己所愿,在这天离开避难区。
因为父亲对他下令,让他先不要回去。在得知他目前在避难区时,母亲也让他继续再待几天。
“为什么?”秦衡当时不理解地问了出来,但父母没有给他明确的回答,只是叮嘱他,好好在避难区里待着,他们会派人来接他的。
于是,秦衡只得留下。
后面的几天,他都把自己的那份食物给了那个少年,并不是因为他圣母,而是他身上有携带几管营养剂。
营养剂这种东西,一般都是军部的人才有的。它不好喝,但营养充足,喝一剂就能管一整天。
他没有和少年住在一起,避难区负责人给他安排了另外的房间。
那个少年,则有了自己的住处。
他去看过一眼,少年和其他几个老老少少住在一个房间里,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还是不爱搭理他。
离开避难区的那天,秦衡站在食堂外,看着蹲在墙角下啃馒头的少年,把手伸进兜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了一块手指大小的巧克力。
然后他走过去,把巧克力放进少年胸前的口袋中。
“再见。”不知怀着哪种心情,总之秦衡这么说了。
然后,他离开了这里,和前来接他的军部人员一起,回到了首都。
然而一回去,迎接他的,便是父母均战死在前线的消息。
他从未想过,那一次的通讯,竟是永别。
***
卓溪从梦中醒来,仍然沉浸在那股沉重的悲伤之中,无法自拔。
那股悲伤,是属于那时的秦衡的。
从认识对方以来,他从来没有在对方身上感受过这样的情绪,可梦中那种情感,却如此真实,且让人喘不过气。
原来那个时候的秦衡,竟然一个人承受过那样的痛苦。
而且……
他转头看了看身旁闭着眼的男人,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当初把他从废墟里救出来的人,就是秦衡。
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以至于让他……现在才发现这件事。
难怪……难怪当时在军校外,他会看秦衡那么不顺眼,他们之间的渊源,原来竟在那么早之前。
那么,秦衡为什么不说呢?
他知道,男人一定是认出了他的。
是怕引起他不愉快的记忆,还是怕自己再用那种态度对待他?
他从床上坐起,垂眼凝视着枕边人。
男人终于装不下去,缓缓睁开了眼,对上青年若有所思的眸。
他以手支着身侧,坐起身,将腰背挺直。
“我的精神力,又影响到你的梦境了,是么。”
卓溪点点头,继续盯着他看。
“……”男人难得地有些想回避他的视线,在片刻沉默后,开口道:“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我没有告诉你。”
卓溪再次点点头。
秦衡:“因为,我有点后悔。”
卓溪:“后悔什么?”
“后悔……把你留在那儿。”男人微微一顿,“如果再来一次,我会带你离开。”
当时沉浸在父母逝去的悲痛中的他,没能顾及那个被自己强行救下的,无依无靠的少年。
直至后来再次遇见时,已经过去了三年多。
他并没有第一眼就认出对方,而是在后来偶然间发现的。
只是那时,他已经无法再开口了。
当时不顾少年意愿强行把他救出、带走的是他,把少年丢在避难区里不闻不问的,也是他。一想到这些,秦衡便再也无法开口,告知少年自己与他当年的渊源。
不如……就这样忘记吧。
这是他真实的想法。
所以,那段往事,就这样被掩埋了下去。
直到今天。
“……”身旁的青年在短暂的静默后,突然轻叹了声。
“我后来并没有再怨恨过你。”卓溪低声道:“也没有怪你把我留在避难区,毕竟,如果没有你,也不会有后来的我。”
男人眸光微动。
“所以,你不要再觉得抱歉了。”卓溪握住男人的手,把额头贴到对方肩头,笑着蹭了蹭:“相反的,是我应该对你说一句谢谢。不过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对你说这两个字,所以,为了当做回报,我就亲你一下吧。”
说着,他凑过来,捏着男人的下巴,亲了一口。
“一亲泯恩仇,怎么样?”
“……嗯。”男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瞳里盛着青年的笑脸,还有动容,他圈住青年的腰,将人搂进怀中。
卓溪靠在他身上打了个哈欠,“好了,继续睡觉吧,天还没亮呢。”
两人躺回被窝里,卓溪把脑袋枕在男人结实的手臂上,抬眼看了看对方。
“怎么了。”秦衡声音低沉地问道。
“没怎么。”青年勾了勾唇,闭上眼,“就是觉得,有点高兴。”
为这奇妙的缘分,而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