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余响在破碎的空间中沉寂。
黑水城奴隶营西北角,草料棚连同周遭数丈之地已彻底消失,只余一个巨大的深坑。
坑壁边缘残留着细微的空间扭曲痕迹,无声诉说着超越凡尘的力量。寒风裹挟雪沫呜咽掠过,却仿佛畏惧般绕开深坑范围,将焦灼气息与死寂吹向营地深处。
坑缘不远处,积雪被冲击波扫开,露出冻硬的黑色地面。一个瘦小身影蜷缩如折翼的蝶,正是阿奴。
她身上的麻布单衣已成褴褛布条,裸露的皮肤遍布狰狞伤痕,边缘呈现不自然的焦化状态。枯草般的发丝被血污与冰渣凝结,遮盖了大半面容。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额头——暗红色的罪奴烙印区域已化作一片血肉模糊的凹陷,残留着暗金色的诡异物质,散发出微弱却令人心悸的波动。
她一动不动,身体冰冷如玄冰。唯有睫毛上凝结的冰霜在寒风中极其微弱地颤动,证明一缕游丝般的生机仍在绝望深渊边缘挣扎。
————
焚天殿,静修密室。
冰冷地面晕开一滩刺目的金血。
赤璃背靠布满裂痕的玄铁墙壁,焚天剑拄地支撑摇摇欲坠的身躯。他脸色惨白,熔金眼眸布满血丝,嘴角不断溢出新的金血。石化的右臂上,赤金裂纹如灼烧的蛛网,空间湮灭的气息疯狂啃噬着残存血肉,带来剜心剧痛。
他的心神却死死系在凡尘——系在深坑边缘那具残破躯壳上。
他“看”到了阿奴的惨状。那遍布全身的可怖伤痕,那几乎被摧毁的烙印残骸,那随时会熄灭的生命之火……每一幕都如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千疮百孔的心脏!
是他!是他引来了神罚!是他将这毁灭带给了承载云曦残魂的无辜者!是他亲手将挚爱推向更深的绝望!
“云…曦…” 染血的唇齿间溢出破碎的嘶哑气音。他闭目强压剧痛。不能绝望!同心珏那缕微弱如风中残烛的联系未断!残魂尚存!它被强行打入凡躯,被他的神魂残烬包裹着,在烙印废墟深处如地底微光般艰难维系!
必须救她!不惜一切!
赤璃猛地睁眼!熔金瞳孔深处,执念之火在灰烬中重燃!他强行调动残存神力,试图撕裂空间壁垒——
嗡!
腰间同心珏骤然传来烧灼神魂的剧痛!紧接着,冰冷浩瀚的规则威压轰然降临!天道罗盘虚影在穹顶旋转,白光如囚笼锁链死死禁锢赤璃!
“玄羽帝君。” 天枢毫无感情的声音直接在神魂中炸响,“干涉凡尘,引动反噬,伤及本源,此乃大忌。混沌封印不容有失。即刻起,于殿内疗伤固封。若再妄动神力…形神俱灭!”
警告如最终审判!无形的规则枷锁比之前更沉重冰冷,将他残存神力彻底禁锢!连同心珏传递神念的微弱通道也被蛮横切断!
噗!
赤璃再喷金血,身形摇晃。他抬头死死盯着罗盘虚影,眼中怒火与杀意几乎化为实质!
天枢!青瑶!
好狠的算计!
他如同被拔去獠牙、囚于铁笼的凶兽,只能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在寒风中一点点冰冷!那噬骨的无力感与滔天恨意,几乎将他吞噬!
————
瑶光苑。
琉璃茶盏从青瑶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摔碎在雪白狐裘上,滚烫茶汤浸透皮毛。她浑然不觉,娇美脸庞血色尽褪,瞳孔因惊骇缩成针尖!手指死死攥着腰间丝绦内的温玉香囊球,指节青白。
方才神罚对撞湮灭的刹那,她透过香尘“看”到了——
那卑贱奴隶残破的躯体!
更“看”到了她额头烙印废墟深处,一点被赤金余烬包裹的、顽强闪烁的清冷星芒!
是云曦!她的残魂竟未湮灭!竟以如此污秽卑贱的躯壳为容器存活着!
“不…不可能!” 青瑶失神喃喃,声音尖锐颤抖。诛神台!神罚!双重打击!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更让她如坠冰窟的是赤璃的反应——那滔天怒火与杀意,尽数化作了对那缕残魂不顾一切的守护意志!不惜毁灭自身也要护住她的决绝!
“啊——!!” 凄厉如夜枭泣血的尖叫爆发!青瑶姣好面容因嫉恨彻底扭曲!她猛地扯下香囊球,狠狠砸向地面!
“云曦!你这阴魂不散的贱婢!休想再抢走赤璃哥哥!我要你彻底消失!” 她对着空气疯狂抓挠,状若疯魔。
啪嚓!
温玉香囊四分五裂!淡金色“香尘”粉末暴露空中,化作一缕轻烟消散。
青瑶喘息着,眼中疯狂闪烁,望向焚天殿方向,唇边勾起怨毒弧度:
“赤璃哥哥…你护不住她的…凡尘有的是法子…让一个卑贱奴隶…悄无声息地…消失!”
————
黑水城,奴隶营。
死寂深坑如巨大伤疤烙印营地西北。寒风卷雪呜咽,平添阴森。
营地中央砖石房内,柳嬷嬷裹着貂皮大氅坐在兽皮椅上,暖炉驱不散她眼底的阴鸷与惊惧。王癞子跪在冰冷地面抖如筛糠。
“废物!” 柳嬷嬷尖利声音打破死寂,“天塌地陷的动静!连个缘由都查不清?!”
“嬷嬷饶命!” 王癞子磕头如捣蒜,“西北角…突然亮如白昼…然后…什么都没了!阿奴那贱种的草棚…也没了!就剩个冒烟的邪门大坑!”
“阿奴?” 柳嬷嬷三角眼一拧,想起那邪异烙印与自己抽下的藤条,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那坑…是不是她招了不干净的东西?!” 最后几字咬得极重。
“是!是!小的这就去!” 王癞子连滚爬爬逃出。
柳嬷嬷独坐房中,炉火暖不了心底寒冰。那烙印邪异的小贱种…真没了?还是…成了更可怕的东西?
————
黑水城外,荒山。
北风卷地,雪沫如刀。一道深蓝身影如鬼魅穿行风雪——正是星衍的凡尘化身。
真身仍在神界承受撕裂代价,这具躯壳承载一缕分神与微弱力量,如浊世星火。
昨夜神罚波动刺痛他神魂,云曦气息濒临熄灭的绝望感,让他不顾一切锁定方位,昼夜兼程!
风雪更疾。星衍步履如飞,深蓝衣袍猎猎作响。冰寒眼眸穿透雪幕,死死锁定前方风雪深处那缕微弱却牵引他全部心神的气息!
绕过卧牛黑石,眼前是相对平坦的雪坡。
星衍脚步骤停!兜帽下寒潭般的眼眸瞬间冻结风雪!
雪坡中央,几个臃肿皮袄、满脸横肉的汉子正围着一个蜷缩雪地的瘦小身影哄笑。
“老大!这丫头片子埋汰是埋汰,洗刷干净兴许能卖钱!” 豁牙汉子用猎叉杆粗鲁去挑地上人枯草般的乱发。
地上正是阿奴!焦黑伤痕被冰雪血污覆盖凝结,额头恐怖伤口暴露寒风中,暗金残留物反射诡异光。气息几近断绝。
“捆结实点!别半道醒了惹事!” 疤脸老大啐道,示意手下拿绳。
粗糙麻绳即将触到阿奴冰冷身体的刹那——
“放开她。”
冰冷如极地寒风的声音穿透风雪!
疤脸老大几人浑身僵住!骇然转头!
风雪中,一道深蓝身影静立覆雪黑石旁。兜帽低压,风雪绕行,如亘古冰雕,散发着令人骨髓冻结的死寂危险!
“哪来的杂碎管闲事?!” 疤脸老大色厉内荏,猎叉指向来人。
话音未落!
深蓝身影鬼魅一闪!
啪!啪!啪!啪!
四声骨裂脆响几乎同时炸开!
“嗷——!!” 疤脸老大四人惨嚎着瘫倒雪地,手臂扭曲,膝盖粉碎,鲜血瞬间染红白雪!
星衍静立原地,如从未移动。右手握着一柄通体黝黑的古朴剑鞘,鞘尖残留冰冷劲气。
剑未出鞘!
深蓝兜帽微转,冰冷视线扫过地上哀嚎翻滚的四人。
“滚。”
一字如冰,杀意刺骨。
四人如见修罗,涕泪横流,连滚爬爬逃入风雪,血痕转瞬被雪掩埋。
风雪呜咽。星衍缓缓转身,视线落向雪地蜷缩的身影。
目光触及阿奴额头血肉模糊的伤口时,寒潭眼眸剧烈波动!握鞘手指猛地收紧!
那伤口深处…微弱却熟悉的清冷气息…
死死包裹星芒、带着绝望守护意志的赤金余烬…
以及…赤金余烬中…焚天剑的本源剑意?!
“殿下…” 一声压抑痛楚的低语散于风雪。
他缓缓蹲身,动作轻柔如捧薄冰。伸出干净冰冷的手,指尖萦绕一丝精纯柔和的星辰之力,探向阿奴额头的烙印废墟。
就在即将触碰的瞬间——
嗡!
阿奴身体剧颤!额头星芒爆发出强烈抗拒!混乱的剧痛与恐惧精神波动如尖刺撞向星衍神念!
无数破碎记忆画面洪流般涌入星衍意识:
冰冷锁链!柳嬷嬷藤条!王癞子拖拽!刺骨井水!烙印灼痛!灭顶白光!灵魂撕裂!以及…熔金眼眸翻涌痛苦绝望的俊美脸庞…唇上冰冷绝望的血腥触感!
“不…痛…走开…赤璃…” 阿奴在昏迷中痛苦呓语,蜷缩如受惊幼兽。
星衍手指僵在半空!眼中惊涛骇浪!
赤璃…焚天剑…神罚…烙印…
殿下残魂对凡躯记忆的排斥…对那个名字刻骨的恐惧!
他瞬间明悟,随之是更深痛楚。强行唤醒或灌输力量,只会加速残魂崩溃。
星衍缓缓收手。沉默看着雪地中遍体鳞伤的女孩,看着象征无尽屈辱的烙印残骸。深蓝斗篷在风雪中翻飞。
他解下自己的深灰斗篷,动作轻柔如覆珍宝,将其严实裹住阿奴冰冷身躯,隔绝寒风冰雪。
俯身,一臂小心穿过她腿弯,另一手极轻托住她背颈,避开所有伤口,如捧易碎琉璃,将她冰冷轻盈的身体抱起。
阿奴在怀中瑟缩一下,发出痛苦微吟,额头星芒抗拒更烈。
“别怕…” 星衍低沉声音带着奇异抚慰之力,渗入她混乱意识。“睡吧…暂时…忘掉一切…”
声音似有安魂之效,阿奴紧蹙的眉头微展,抗拒渐弱,陷入更深沉昏迷。
星衍怀抱这残破身躯,如负世界之重。抬头,深蓝兜帽下视线穿透风雪,望向南方——远离黑水城的方向。风雪自动分开。
他迈步,抱紧阿奴,一步步,沉稳坚定走入风雪深处。深蓝身影很快被茫茫雪幕吞没,足迹转瞬无踪。
风雪呜咽,荒山死寂。
昏迷中,阿奴在厚实斗篷的微暖与安魂气息包裹下,意识沉入混乱却稍缓的黑暗。
黑暗最深处,一点微弱的赤金火星包裹清冷星芒,如风中之烛,顽强闪烁。
一个模糊的、浸透冰冷绝望的意念,如烙印浮现她混沌意识:
“烬…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