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小律抬起头来看了看月亮,又把头靠在季屹的肩膀上,喃喃道:“还好,我确定自己不是一只正在做梦的浮游,就算醒过来,我也还是秋小律,没有荣华富贵,但至少是个人。果然快乐和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她贴在季屹的耳边小声说,“季屹,今天我可帮了你一个大忙,我可不可以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她那样靠近他,如同呓语的声音仿佛有魔咒,让季屹失魂片刻:“嗯?”
“周末有社区篮球赛,可不可以请你和程凯旋来参加?”
季屹脚步顿了一下,警惕地问:“为什么要叫程凯旋?”
“我有个朋友想见他。”
“朋友?”
“我没骗你,是真的有个朋友——不过你这么问的意思,是证明你会参加咯?”
“我考虑一下。”
快到秋小律家时,她突然拍了拍季屹:“让我下来吧。”
“还没到。”
“就剩一小段路了,我走回去就好。秋连城本来就对你有偏见,要是被他看到,肯定会没完没了。”
季屹松开手,秋小律并没有径直跳下去,而是又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还好我不是蜉蝣,你也不是梦境。”
季屹转过头,秋小律却溜下来,火速穿上高跟鞋跑开了。
其实,她还想说,夏天结束了,可是你看,那月亮依旧又大又圆,还是很美啊。
有些事,不必急着说出口,此刻,只需在心里惦记一下,就已经很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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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斜街社区广场有一座金鸡独立老道的雕像。
据说是居住在本社区的一位民间艺术家为了庆祝社区成立三十周年时捐献的艺术品。
每一件雕塑,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或者成为垃圾,或者成为地标,或者成为寄托。
新的一天,沈悠在金鸡老道面前丢了一个硬币,双手合十,对着老道的脚丫子虔诚地祈祷着。
秋小律打着哈欠道:“你每次这个样子,都会让我想起那句台词——信女虽不比男子可以建功立业,也不愿轻易辜负自己。若要嫁人,一定要嫁于这世间最好的男儿,和他结成连理,白首到老。愿菩萨保佑,让信女被撂牌子,不得入选进宫……”
沈悠默默地许下心愿,说:“大多数的爱情故事不过是错付,世界这么大,想要遇见喜欢的人,而那个人又恰好同时喜欢着自己,并不是人人都会拥有这样的运气。如我等凡夫俗子,所遇到的爱情故事,常常是单方面的深渊。花那么多时间去接触和了解一个人,对方从头到尾都迟钝无知,可气、可笑、又无奈。人生感情道路全是难题,开头就是附加题。在对方的世界里,也许我们只是系统感知世界的道具。我们肝脑涂地,对方冷冷踏过我们的脑浆,谈笑间问什么东西这么粘脚?”
又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沈悠同学充满感悟的一天。
“那你刚才对着金鸡道人许了什么愿?”
“希望这个世界没有战争,愿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可以自由地走在大街上,享受着阳光与空气,愿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人类不会因为陨石撞地球等突然因素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听上去确实比拥有一段两情相悦的感情要更简单一些。别伤感了,篮球赛快开始了。”
“我不是不想支持你们社区活动,但你为什么非要拉我来看篮球赛,上次看那群厨子疯狂地甩动啤酒肚以后,我整整做了三天噩梦。”
“来了就知道了。”秋小律接连打着哈欠。
“怎么,你最近没睡好?”
“我这几天又开心又焦虑,脑子跟浆糊似的。”秋小律按了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怎么了,你跟季屹有进展了?”沈悠听闻秋小律陪季屹出席晚宴的事儿后,评价道,“恭喜你们的感情又近了一步!”
“如果他这么耐心地给我贴创可贴,是不是意味着他对我也有好感?其实我能感觉到的,我又不傻,就是……”
“他喜欢你,你还不开心啊?”
“那性质就变了。以前我对他死缠烂打,那是仗着他讨厌我、不喜欢我,所以我心里才有底气呢,反正已经被讨厌了,奋力一搏,能反转最好,大不了摆烂。但他也对我有好感,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会让我患得患失,如果我真的和季屹有可能呢?以后怎么办?”
“所以,你到底想不想跟他在一起?”
秋小律叹了口气:“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想和他在一起,也不想和他在一起。如果我认真了,而他只是玩玩呢?他可是季屹。”
“真新奇啊,接触越来越多,季屹也慢慢洗白,结果你对他的信心反而越来越少?”
“人心,谁又能看得透?倪看之前做过一个新闻,文质彬彬的小姑娘把老鼠药放进饭菜里给父母吃,只因她认为自己的父母偏向弟弟,她要惩罚他们。她的邻里和学校老师同学都特别震惊,小姑娘平时文文静静的,说话音量大一点儿都会受到惊吓。对于季屹,我是信任的,可那是作为朋友之间信任,如果是爱情,就完全不一样了。你有没有觉得,在有些时候,爱反而成了一种危险的存在?当我们惧怕爱的时候,是否意味着那并不是正确的爱?”
“我理解你的感受,可我并不觉得爱本身是危险的,爱是至高无上的、不添加任何杂质的,危险的是其他的事情,比如对不确定未来的困惑,对进入新的关系是否会改变现状的迟疑,对于自己是否会陷入其中受到伤害的恐惧……波伏瓦早在1926年的时候就曾经在日记里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在男女情爱之下,我们究竟应该保持多少自我,又该放弃多少自我?也许你害怕的,是你们俩之间的双向感情,会令你失去自我。”
秋小律点点头:“是这个意思,咱们从小生活的环境,并没有多少物欲,你看我家那群人,一年四季穿制服,我被他们影响,现在还穿校服呢。我对名牌表、包、衣服都没有感觉,那些昂贵的东西挂在身上只会影响我出拳的速度。可是季屹就不一样了,他就算在家睡觉都穿名牌,内裤也是指定名牌。”
“我知道,《季屹观察报告》里有写。那你觉得,一条价格悬殊的内裤,就是阻挡你们之间感情进展的罪魁祸首吗?”
秋小律想了想:“从某种角度来说,是这样的。”
“你知道什么叫悬殊吗?他是人类,你是草履虫,那才是真正的悬殊。你俩都是脊椎动物门,哺乳动物纲,灵长目,人科人属人种,这是多么伟大的奇迹啊!你俩要在生物进化的一开始,就一步都不能出错,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千万年间,你们遵循着生物学的规律,一步步从一个单细胞生物进化成拥有着会使用火的能力的人类,然后在时间长河中恰巧出生在同样的时间节点,在233个国家当中恰巧都成为中国人,而后在一个小山村的猪圈里相遇。你觉得,一条内裤,就能够阻止爱的继续吗?”
秋小律被她的理论深深地震撼了:“……好像不能。”
沈悠拍拍她的肩膀:“那还犹豫什么?干就完了。”
“那你和程凯旋……”
“我和程凯旋不一样,这不是生物学可以解决的问题!”沈悠的表情瞬间变了。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双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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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朝着社区的篮球场走去,伏佳佳正站在她家小花园门外,看着门内的方向。
秋小律走过去:“佳佳,看什么呢?”
伏佳佳伸出手,指向小花园。
伏红正在和卜崖吵架。
卜崖在电器城开了一家门店,伏红在批发市场做服装生意。夫妻俩看着不怎么搭,卜崖五大三粗,说起话来震得人耳朵疼,伏红则打扮得很美,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带点闽南的口音。有时,她穿一件丝绸吊带裙,靠在墙上抽女士香烟,有点风尘的味道,但是待人很和善。小时候伏红见到秋小律,便会对她笑笑,随手给她一些小玩意儿,一块软糖,一个纸风车,因此秋小律很喜欢她。
两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吵得厉害。
伏佳佳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就在这时,卜崖突然怒吼一声,扬起手来。
秋小律和沈悠都吓了一跳,就在这时,卜崖的手落下,狠狠地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两个人都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