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月是坐轮椅逃跑的,轮椅上还架着眼控仪。阮雨解释着事情经过:“我们……吵了一架,趁着我做饭的时候,阮月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对不起啊,这种时候来麻烦你,但刚才你们来送大闸蟹以后,她情绪就不太对,我以为她会来这边……”一家人闻讯来到门口,听说阮月失踪的事,纷纷安慰她。
秋小律拿起外套:“你别急,我们一起出去找找,她应该不会离开太远的,我们人多,很快就能找到。先去调社区监控看看吧!”
全家人都出动了。
监控里显示,阮月是从小区侧门出去的。
自从阮月再也不能站起来以后,除了去医院,从没出过小区。而且还是除夕夜,她现在能去哪里?
他们站在小区门口,望着几个不同的方向,阮雨拢了一把头发,眼眶已经红了,秋小律安慰她:“你别着急,你们今天是因为什么吵架的?说不定能有线索。”
“其实你们来送大闸蟹之前,她刚尿了,我花了半个小时才把她的裤子换好。你们放下大闸蟹就走了,她便突然要去疗养院,还说因为她在,别人都不想在家里久坐。最近她的脾气一直很差,也怪我态度不好。”
秋小律忙解释:“我们当时着急去给沈悠家送大闸蟹,不是不想坐的意思。”
“我知道。想去疗养院的事情她很早就提过了,但我一直没答应。我早就已经照顾不了她了,可新闻把我当榜样,我只能一直把她留在家里……我知道她不想拖累我,被照顾的人既没有尊严,也有很大的压力,但我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总是对她发脾气!我也不是嫌弃她,我只是讨厌我们姐妹俩的命运。”
阮雨无措地看着空荡荡的街道,眼泪流了下来。
“那她有可能去疗养院吗?”
“不可能。最近的疗养院离这里也要十公里,她坐在轮椅上,怎么可能去得了那么远的地方?她连话都说不了,她能去哪儿啊……”
“你还记得疗养院的方向吗?我们朝着那个方向找找看。我爸妈他们已经联系派出所了,让民警帮忙调沿途的监控找人。你别急,好吗?”
大家都喝了酒没法开车,又叫不到车,只好沿路小跑着找。
秋小律和阮雨一组,季宸季屹一组,秋爸秋妈和秋连城一组,几路人分头寻找。
季屹本不想与季宸一组,可季宸和其他人更不熟系,季屹只得耐住性子,和季宸一起沿着街道边走边找。前方十字路口处的人行横道上,出现了一辆轮椅。
除夕深夜的十字路口,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家家都在团聚着。
阮月的轮椅停在红灯之下,柔和的灯光温柔地抚摩着她的脸庞。
因为颠簸,她的身子早已歪斜,几乎就要从轮椅上掉下来了,可是她却在此刻忘记了肉体的限制,只是痴迷地看着道路尽头的月亮。
那是她去不了的远方。
季屹跑过去查看确认是阮雨后,给秋小律打了电话,向她们报送具体方位。
季宸对于阮月的逃跑有些不解:“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你妹妹……”
“她把我照顾得很好。”阮月似乎明白他的疑问,眼神落在眼控仪上,目光“打”出一行行字,声音从眼控仪中传了出来,“父母去世后,我和阮雨成了这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人。可这个病,不仅毁了我,毁了她,也毁了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经常有人采访我们,最初我觉得大家能注意到我们,是好事,可后来我才发现,那对我们成为一种巨大的压力。她必须照顾我,而我必须接受她的照顾,我们被永远地捆绑在一起,如果我变成甩不掉的负担,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死了,阮雨怎么办?”季宸问。
“我早晚都会死。如果不是怕给司机造成麻烦,我想被这路上的车撞死。”
到这一刻,她还是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妹妹会伤心的。兄弟姐妹彼此付出与牺牲,还不是因为血浓于水吗?”季宸道。
“为什么一定要让阮雨牺牲自己来成全我,才可以称作伟大的爱?这难道不是对自己的绑架,也是对被爱的人的绑架?”
季宸沉默了。
他的爱向来如此。
他一直认为那样的付出是为了季屹好。
眼控仪传来声音:“我不想耽误她,消耗最后的姐妹情。我病了,是我自己的事,我还有积蓄,有能力为自己做决定,不要把我当成牲畜一样,擅自决定我的命运。”
街角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阮雨和秋小律赶来了。
阮雨扑上去,抱住阮月哭了起来:“笨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阮月被她晃动着,一动也动不了。
阮雨把她摆正,她的目光在眼控仪上打下了三行字:
我还有意识,我还有尊严。
小雨,送我去疗养院。
放过彼此,让我们过各自的人生吧。
字一行一行打出来,阮雨泪如雨下,打完最后一行字,她已泣不成声。
她们有多累,她何尝不知,可是囿于肩上的责任和世人的目光,她迟迟不肯放手。可阮月是对的,她们真的需要过各自的人生了,不然,她也会崩溃。
她抱着阮月,在她的耳边说:“好,我答应你。我们先回家吧。”
阮雨谢过大家,推着阮月往家走。
“想不想兜风?”妹妹问。
“好啊。”姐姐答。
阮雨推着阮月,在人行横道上跑了起来,她刻意控制了力度,就这样一直跑着,风在耳边低语。
直到两人消失在街角。
季宸季屹望着她们离去的身影,皆是沉默。
他们都明白,爱的负荷究竟有多沉重。
有时候,放手才是幸福。
他们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社区百态,万家灯火,每一盏的后面,都有一个故事。
时间不早了,季宸季屹告辞返家。秋小律把他俩送出来,见季宸走在前面没回头,便转过身来踮起脚尖,这回季屹早有防备,矮了一下身子,结果秋小律亲到他的鼻尖上。
季屹有些懊悔,秋小律推推他:“快走吧,季宸哥还等你呢,今天可是团聚的日子,别吵架了。”她伸出小手指勾起他的手指,“这可是牢不可破的誓言。失信的人接下来的一年吃鸡蛋都会吃到蛋壳哦。”
……这个诅咒很实在。
秋小律裹着外套朝他挥挥手,回了家。
兄弟并着肩走向星河公寓,一路上有些沉默,阮雨和阮月的事在他们心上投下了影子。
“你……晚上住哪里?”季屹问。
“回老宅。”
“那我住公寓。”
到了公寓门口,季屹进楼时,季宸在身后叫他:“小屹。”
季屹停了停,转过一半身子。
季宸摆了摆手:“没什么,早点休息,回去吧。”
他转过身走了。
季屹愣愣地看着季宸的背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季宸好像也不再年轻了,消失在夜里的身影,竟显出难以言喻的疲态。
不知不觉中,他也快四十岁了。
如果没有他,季宸会过着怎样的人生?
季屹匆匆走进公寓,嗓子里有着奇怪的辛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