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内的苏瑾似乎有所察觉,发出一声轻微的呓语,翻了个身。
光头大汉不敢回头,他怕自己哪怕一瞬间的视线偏离,都会招来雷霆一击。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屋内,秦少琅依旧躺在火堆旁,胸膛微弱起伏,生死未卜。
那黑衣人动了。
他没有催马,只是牵着缰绳,沿着对岸的江滩,不疾不徐地向上游走去。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的距离都仿佛用尺子量过,精准而冷酷。
他在寻找渡口。
光头大汉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这片江滩地势开阔,一旦对方过江,他们三人,尤其是重伤昏迷的秦少琅,将无处可藏。
不能等他过来。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升起。他看了一眼自己腰间那个巴掌大的缺口,那块被割下的牛皮护甲仿佛还在灼烧他的皮肤。他想起秦少琅那匪夷所思的求生指令,想起苏瑾那双冷静决绝的眼睛。
他娘的,疯就疯到底!
他不再犹豫,猛地转身,大步跨入茅屋。
“妹子,醒醒!”他压低声音,一把推醒了刚刚睡下的苏瑾。
苏瑾猛然惊醒,眼中满是戒备,当她看清是光头大汉时,才稍稍放松,但随即被他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骇住。
“怎么了?”
“别问,没时间了!”光头大汉言简意赅,指着外面,“对岸有人,高手,来者不善。我们必须马上走!”
他说着,已弯腰将秦少琅背到了自己背上。秦少琅的身体依旧滚烫,但比之前轻了一些,这绝非好兆头。
苏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在远处江岸的薄雾中,看到一个模糊的黑点。但那股遥遥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威胁感,却清晰无比。她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走?往哪走?”她声音发颤。
“跟我来!”
光头大汉不容分说,背着秦少琅,一头扎进了茅屋后方的芦苇荡。这一次,他没有选择下水,而是沿着泥泞的岸边,朝着下游的方向狂奔。
芦苇的叶片锋利如刀,不断划过他的脸颊和手臂,留下一道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苏瑾提着裙摆,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好几次都险些滑倒在淤泥里。
跑出约莫一里地,光头大汉的脚步慢了下来。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汗水混着泥水从额角流下。背上的秦少琅,成了他难以承受的重负。
他将秦少琅轻轻放下,靠在一丛茂密的芦苇上,自己则扶着膝盖,大口喘息。
“不行……跑不掉的……”他喘着粗气,声音里透着绝望,“他有马,我们两条腿,迟早被追上。”
苏瑾也停了下来,她看着光头大汉那张灰败的脸,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秦少琅,一颗心直往下沉。
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呻吟从秦少琅的喉咙里发出。
两人同时一惊,低头看去。
秦少琅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竟缓缓睁开了一条缝。他的眼神依旧涣散,但比之前多了一丝神采。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晃动的芦苇。
“水……血……”他嘴唇干裂,吐字含混不清。
苏瑾连忙从怀中掏出那个小水囊,这是她身上唯一干净的东西。她拧开塞子,小心地凑到秦少琅唇边。
秦少琅却没有喝,他的头微微偏转,目光落在光头大汉腰间那柄沾满泥污的短刀上。
“刀……割……”他用尽力气,挤出几个字。
光头大汉勃然变色,厉声道:“还来?你不要命了!”
他以为秦少琅又要用那自残的法子疗伤。
秦少琅却摇了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竟透出一丝清明。他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了光头大汉那粗壮的手臂上。
“你的血……”
光头大汉和苏瑾都愣住了。
“什么?”
“快……没时间了……”秦少琅的声音急促起来,“你的血……涂在我脸上……身上……越多越好……然后……把我扔进水里……”
这个指令,比用火烤牛皮压疮口更加疯狂,更加匪夷所思!
“你疯了!”光头大汉几乎是吼了出来,“你这伤口再沾水,神仙也救不回来!”
“死地……求活……”秦少琅的呼吸再次变得微弱,眼中的光芒也开始黯淡,“那人……是来……寻仇的……不是玄甲卫……他要找的……是活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
光头大汉脑中轰然一响。他瞬间明白了秦少琅的意图。如果对方是来寻仇的,那么追到这里,发现一具被扔在水里的、浑身是血的“尸体”,多半会以为仇人已经死在玄甲卫的追杀或是重伤不治之下,从而放弃追查。
这是一个赌上性命的骗局!用自己的命,去赌对方的一个判断失误。
他看着秦少琅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又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短刀,握刀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戎马半生,杀人无数,却从未做过如此荒唐的抉择。
“刀。”
苏瑾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伸出了手,眼神决绝,一如之前。
光头大汉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时辰前的自己。他苦笑一声,不再挣扎。
他没有把刀给苏瑾,而是猛地一咬牙,解下腰间的短刀,在自己左臂上狠狠一划!
“嗤啦!”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鲜血瞬间涌出。
他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口,蹲下身,将那温热的、带着腥气的血液,大把大把地抹在秦少琅的脸上、脖子上、衣服上。
“妹子,你也来!”他沉声道。
苏瑾没有丝毫犹豫,她撕下自己的裙角,浸满光头大汉手臂上的鲜血,仔细地涂抹在秦少琅的伤口周围,伪造出伤口迸裂、失血而亡的假象。
很快,秦少琅就成了一个“血人”。
“把他放水里,别太深,让他脸朝下,就像被冲上岸的样子。”光头大汉一边包扎自己的手臂,一边快速下令,“然后我们躲进上游的芦苇荡,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
两人合力,将秦少琅半拖半抱地移到水边,按照计划将他放在浅水的淤泥里。那冰冷的江水一接触身体,秦少琅便猛地一颤,彻底失去了意识。
做完这一切,光头大汉拉着苏瑾,迅速退入上游百步开外的一片芦苇丛中,屏住呼吸,死死盯着下游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