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却死死盯着秦少琅的脸。她想起了柳树皮,想起了芦苇根。这个男人,总能在绝境中,想出匪夷所思却又精准有效的求生之法。
她心中那点即将熄灭的火星,被这疯狂的指令,再次点燃。
她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走到光头大汉面前,伸出了手。
“刀。”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坚决。
光头大汉看着她,又看看自己腰间那如同第二层皮肤的护甲,脸上闪过一丝挣扎。这不仅是防具,更是他多年厮杀生涯的伙伴与倚仗。
苏瑾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光头大汉与她对视了片刻,最终,一声沉重的叹息。他解下腰间的短刀,不是递给苏瑾,而是自己转身,走到秦少琅身边蹲下。
“他娘的,老子就陪你们再疯一次!”
他咬着牙,将短刀的刀尖抵在自己左侧护甲的边缘,那里相对干净一些。刀锋切入坚韧的牛皮,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手腕用力,生生割下一块巴掌大小的皮料。
他将割下的皮甲凑到火上,小心地翻烤着。皮甲遇热卷曲,散发出皮革特有的焦糊气味。他没有将其烤焦,只是用高温将其烘得干透、发烫。
“接下来呢?”他举着那块滚烫的皮甲,看向苏瑾。
苏瑾深吸一口气,再次跪下,用布条飞快地擦去秦少琅伤口表面的大块污渍。然后,她对光头大汉点了点头。
光头大汉不再犹豫,将那块滚烫的皮甲,狠狠地按在了秦少琅那肿胀流脓的伤口之上!
“唔——!”
即便是深度昏迷,秦少琅的身体也因这剧烈的灼痛而猛地弓起,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咆哮。
“按住他!”苏瑾厉声尖叫。
光头大汉反应极快,扔掉手中用来垫手的布,用两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压住秦少琅的肩膀和双腿。他能感觉到,手下的身躯爆发出何等恐怖的力量,那虬结的肌肉硬如铁石,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苏瑾则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块皮甲死死地按在伤处。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块干燥滚烫的牛皮,如同海绵吸水一般,竟开始吸收伤口周围渗出的淡黄色脓水。皮甲之下,发出“滋滋”的轻响,一股混杂着焦糊与腥臭的白烟升腾而起。
这哪里是疗伤,分明是酷刑!
光头大汉别过头,不忍再看。他这辈子杀人无数,见过的惨状不知凡几,却从未见过如此自残式的疗法。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半个时辰。秦少琅的挣扎渐渐平息,那股爆发性的力量潮水般退去。
苏瑾的手臂早已酸麻,几乎失去知觉。她感到身下一松,这才缓缓拿开了那块皮甲。
光头大汉凑过来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块皮甲的内侧,已经完全被黄黑色的脓血浸透,变得湿软黏腻。而秦少琅的伤口,虽然依旧可怖,但周围那圈骇人的红肿,竟奇迹般地消退了些许。最关键的是,那些不断渗出的脓水,被吸附一空,创口变得相对“干净”。
“把芦苇根泥敷上去。”苏瑾的声音沙哑干涩,她自己先被这匪夷所思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光头大汉回过神来,连忙将之前捣烂的芦苇根泥重新捧来。苏瑾接过,小心翼翼地,将这冰凉的药泥,厚厚地覆盖在刚刚被“清理”过的伤口上。
这一次,秦少琅只是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再无剧烈反应。
做完这一切,苏瑾才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大口地喘息。她的眼前阵阵发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颤抖。
光头大汉默默地为秦少琅重新包扎好,又将那罐早已冰凉的柳皮水架在火上加热。
他看了一眼地上昏睡的秦少琅,又看了一眼虚脱的苏瑾,最后摸了摸自己腰间那个刺眼的缺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这已经不是医术了。这是用命在搏。用自己的命,搏别人的命。
他摇了摇头,将一块烤得半干的木头扔进火里,发出一声轻微的爆响。他看着昏迷不醒的秦少琅,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怎么也压不住的惊异与困惑。
“这小子……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夜,再次深沉。
这一次,秦少琅没有再高烧不退,也没有冷如冰块。他的呼吸虽然微弱,却变得绵长而平稳。那股盘踞在他身上的死气,似乎真的被这疯狂的手段,硬生生给逼退了。
黎明时分,苏瑾在疲惫中惊醒。她第一时间去探秦少琅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已经褪去,只剩下微热。
他活下来了。
苏瑾紧绷的心弦彻底松开,巨大的疲惫感袭来,她靠着墙壁,沉沉睡去。
光头大汉一夜未眠。他如一尊雕像,守在茅屋门口,警惕着外界的一切风吹草动。
天光大亮,江面上升起一层薄雾。
就在这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对岸的芦苇荡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伫立不动,隔着数百丈宽的江面,遥遥望着他们所在的这片江滩。
不是玄甲卫的巡船,也不是成队的追兵。
那是一个人,一匹马。
那人一身黑衣,身形挺拔,即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觉到一股迫人的气势。他就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在观察着自己的猎物,没有丝毫急躁。
光头大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人是谁?敌是友?他在这里多久了?
他没有惊动刚刚睡下的苏瑾,只是缓缓握住了腰间的刀柄。掌心里,一片冰凉的冷汗。他知道,真正的危机,或许才刚刚开始。
光头大汉的呼吸几乎停滞。
江风猎猎,吹得他后颈寒毛倒竖。对岸那道黑影,如同一尊嵌入天地的鬼神塑像,隔着数百丈宽的江面,投来实质般的压迫感。
他在这里多久了?
是一个时辰,还是一整夜?
光头大汉不敢深想,这个念头本身就带着刺骨的寒意。他缓缓将重心移至后脚,身体微躬,右手五指在冰冷的刀柄上反复摩挲,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掌心的冷汗让刀柄变得湿滑,他不得不握得更紧。
这不是玄甲卫那种制式军队的压迫。那是一种更纯粹、更原始的威胁,如同荒原上被孤狼盯上的感觉,生死只在一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