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大汉不再多言,一手托住昏沉的秦少琅,另一手也握住芦苇杆,三人缓缓沉入浑浊的水下。
水面上,只剩下几丛随风摇曳的芦苇,和几根看起来并无异常的、露在水面的芦苇断杆。
“沙沙……”
玄甲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鬼地方,除了泥就是水,能藏个屁的人!”一个士兵抱怨道。
“少废话!仔细搜!特别是那间破屋子!”
很快,茅屋被踹开,里面空无一物。
“没人!”
“去芦苇荡里看看!”
一名玄甲卫走到水边,嫌恶地看着浑浊的江水和深不见底的淤泥。他并未下水,只是解下腰间的长枪,对着水中看似茂密的地方,狠狠刺了几下。
水下,光头大汉和苏瑾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冰冷的江水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却放大了感官的恐惧。苏瑾死死抱着秦少琅,能感觉到他因为伤口浸水,身体在剧烈地抽搐。她只能用尽全力抱紧他,不让他发出任何声响。
一杆长枪的枪尖,猛地刺入他们身侧半尺远的淤泥中,搅起一片浑浊。
苏瑾的身体瞬间僵硬,连呼吸都忘了。
光头大汉眼神一凝,已做好了枪尖及体、便立刻暴起发难的准备。
万幸,那长枪搅动了几下,便抽了回去。
“什么都没有,全是烂泥!”那士兵骂骂咧咧地收回长枪。
“行了,走吧!看样子是往上游或下游跑了。回报校尉,扩大搜索范围!”为首那人下令道。
脚步声渐渐远去,划水声再次响起,一切又重归于寂。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苏瑾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快冻僵,光头大汉才缓缓地从水中探出头来。
他警惕地四下打量,确认哨船已经起锚远去,才低声道:“安全了。”
三人从水中站起,如同三个泥人。寒风一吹,刺骨的冰冷瞬间穿透了湿透的衣衫。
苏瑾刚一站稳,便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光头大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秦大哥!”苏瑾顾不上自己,第一时间去看秦少琅。
秦少琅早已彻底昏死过去,脸色青白,嘴唇发紫,若非胸口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起伏,与死人无异。
光头大汉将他重新背起,快步返回茅屋。
“快,生火!”他将秦少琅放在火堆余烬旁,自己则冲出去寻找干柴。
苏瑾跪在秦少琅身边,颤抖着解开他肩上被水泡得发白的布条。那刚刚用芦苇根敷好的伤口,此刻被污水一泡,血水和药泥混在一起,更显狰狞可怖。
她哆嗦着,用自己还算干净的衣角,一点点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污渍。
光头大汉很快抱了一大堆枯枝回来,重新点燃篝火。跳跃的火光映着三人狼狈不堪的脸,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他脱下自己身上早已湿透的外衣,拧干水分,架在火上烤着,然后回头,看向那个正专注地为秦少琅处理伤口的女子,又看了看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秦少琅,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方才在水下,他清楚地感觉到,秦少琅在昏迷中,身体数次因为剧痛而濒临失控。是苏瑾,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用尽全身力气,一次次将他死死按住,才没有暴露。
而秦少琅,在那种濒死的状态下,竟能想出这等匪夷所思的求生之法。
这两个人……
光头大汉摇了摇头,将一块烤得半干的木头扔进火里,发出一声轻微的爆响。他看着昏迷不醒的秦少琅,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怎么也压不住的惊异与困惑。
“这小子……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他们活下来了。可接下来呢?这身伤,这无处可去的绝境,下一次追兵,又会在何时到来?
篝火重新燃起,却驱不散刺骨的湿寒。水汽从三人湿透的衣衫上蒸腾而出,混杂着血腥与泥土的气味,在破败的茅屋中弥漫。
光头大汉将拧干的外衣架在火边,发出“滋滋”的声响。他回头,目光落在秦少琅那张青白如纸的脸上,眉头拧成一个死结。他走过去,伸手探了探秦少琅的颈侧,随即脸色一沉。
“完了。”他声音低沉,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没有波澜,只有沉甸甸的绝望,“身子已经凉透,这会儿又开始烧了。冷热交攻,神仙难救。”
苏瑾跪在秦少琅身侧,正用自己衣角擦拭伤口的手猛地一僵。她抬起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见了,秦少琅的伤口被江水泡得发白、肿胀,边缘的皮肉外翻,混着污泥与血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显狰狞。
她刚刚燃起的希望,被这一盆冰冷的江水,彻底浇灭。
光头大汉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竟也生出一丝不忍,但还是硬着心肠说道:“妹子,听我一句劝。他这般模样,是撑不过去了。我们得在他断气前走,玄甲卫随时可能折返,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他的话语残忍,却是这乱世中最真实的道理。
苏瑾没有理他,只是低下头,继续着自己徒劳的动作。她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块布。泪水一滴滴落在秦少琅冰冷的手背上,迅速变凉。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躺在干草上的秦少琅,身体忽然猛地一颤。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仿佛有破风箱在拉扯。紧接着,他那双紧闭的眼睛,豁然睁开。
那不是清醒。
瞳孔依旧涣散,眼白血丝密布,但在那混沌的深处,却有一点针尖般的寒芒,死死地钉在了光头大汉的身上。
不,是钉在他腰间那副饱经风霜的牛皮护甲上。
“甲……”秦少琅的嘴唇开合,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光头大汉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护甲。这护甲跟随他多年,挡过刀,挨过箭,早已坚硬如铁,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渍和污泥。
“你的护甲?”苏瑾也看了过去,满眼不解。
秦少琅没有力气解释。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牙缝里又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割……火烤……压……疮口!”
话音刚落,他眼中的那点光芒彻底熄灭,再次昏死过去。
光头大汉和苏瑾都僵住了。
割下皮甲,用火烤了,去压那血肉模糊的伤口?这是什么法子?那皮甲上满是污垢,如此行事,与用烂泥糊伤有何区别?
“疯了……他彻底烧糊涂了。”光头大汉喃喃自语,连连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