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青铜棺椁发出的呻吟愈发凄厉,仿佛内里有什么东西要被这股巨力活活挤碎。九条绷得笔直的锁链上,铁锈如雨点般簌簌落下,砸在石台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动了!动了!”王五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他连滚带爬地想往后退,却发现身后已是深不见底的虚空,吓得他四肢并用,死死扒住地面,整个人抖成了一团。
李虎比他好不了多少,他只觉得脚下一阵剧烈的摇晃,整座石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推了一把。他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一手下意识地抓住旁边精神恍惚的张三,才没让自己瘫下去。
“先生……这……这石台在往下沉!”李虎的嗓子发干,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惊骇。
他们脚下的这座孤岛,真的在动!
它不是在摇晃,而是在以一种平稳却令人心悸的速度,垂直向下沉降!
头顶那条盘旋而下的尸油灯阶梯,正在迅速远去。那成百上千豆大的火光,在视野中不断缩小,最后汇成一条昏黄的光带,没入无尽的黑暗。
最后的光源,消失了。
世界彻底被虚空与死寂吞没,唯有远处石壁上,那些零星的、作为距离标记的尸油灯,投来鬼火般的幽光,映出几人惨白的脸。
他们正在坠入真正的深渊。
“都站稳了!”
秦少琅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响起,异常沉稳。他非但没有慌乱,反而向前一步,将身体的重心压得更低,双脚牢牢钉在石砖上,纹丝不动。
这石台下坠的速度虽快,却异常平稳,没有丝毫颠簸。这说明它并非失控坠落,而是在一个巨大、精密的机括控制下运行。
“这不是在拉棺材,”秦少琅侧头,对着脸色发白的李虎说道,“这是在拉我们。”
李虎张了张嘴,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拉我们?去哪?黄泉吗?”
“你可以当这是艘船。”秦少琅的目光扫过那九条绷紧的锁链,它们就像是连接着码头与渡船的缆绳。“那具骸骨是上一任的船夫,它每天按时巡逻,走完一程,就回到这里,踩上这个机关,开船回去。现在,它散架了,我替了它的位置。”
他的解释简单粗暴,却瞬间点醒了李虎。
船?船夫?
李虎看着脚下这座下坠的石台,又看了看远处深不见底的黑暗,只觉得这个比喻比见鬼还要离谱。可偏偏,这又是眼下最合理的解释。他们无意中,搭上了一趟开往地府深处的“渡船”。
“那……那我们这是要去哪?”王五哆哆嗦嗦地问,他总算听明白了,可明白之后,却更加恐惧。
秦少琅没有回答他。
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是唯一的路。
石台下降的速度恒定不变,四周的风声越来越大,刮在脸上,带着一股刺骨的阴寒。空气中那股陈年的油脂味和香料味也愈发浓郁,熏得人阵阵反胃。
秦少琅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汗水混着血水,浸泡着烧焦的皮肉,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背上搅动。他咬紧牙关,将这份剧痛当成了保持清醒的良药。
他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小六子的情况。少年依旧在昏迷,但呼吸还算平稳,只是嘴唇干裂得厉害。他又看了一眼另一边同样昏迷的周通,还有已经彻底傻掉的张三。
五个活人,两个昏迷,一个半疯,一个吓破了胆。
真正能算作战斗力的,只有他和李虎。而李虎的刀,还断了。
这趟“渡船”的终点,无论是什么,等待他们的,都绝不会是坦途。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突然从左侧的黑暗中传来,紧接着便是一串耀眼的火花。
是其中一条锁链,剐蹭到了深渊的石壁。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李虎猛地握紧了断刀的刀柄,紧张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别慌,是石壁不平整。”秦少琅低声安抚道。
借着那一闪而逝的火花,他看清了。这并非什么深渊,而是一口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垂直矿井。井壁上布满了人工开凿的痕迹,还有无数个黑漆漆的洞口,不知通往何处。
而那些尸油灯,就嵌在这些洞口的边缘。
这里,是一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地下工程。
不知下降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在这无尽的黑暗和单调的轰鸣中,时间感早已变得模糊。
终于,那股下坠的势头开始减缓。
“嗡——”
低沉的嗡鸣声再次响起,石台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震动,彻底停了下来。
“咔哒。”
秦少琅感觉脚下的石砖微微一弹,恢复了原先凸起的状态。
到站了。
他抬起头,看向前方。
石台稳稳地停靠在一处新的平台上,严丝合缝。前方不再是虚空,而是一条宽阔的石制甬道。甬道两侧,没有了那些令人作呕的尸油灯,取而代de之的,是两排高大的青铜雕像。
这些雕像皆是人形,身披重甲,手持长戈,面目模糊,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像两排沉默的卫兵。
一股比之前更加森然的寒意,从甬道深处扑面而来。
“先生,这……这是到哪了?”李虎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
秦少琅没有立刻回答。他将昏迷的小六子重新背好,站直了身体。背上的剧痛让他身形晃了一下,但他很快站稳。
他看了一眼那口依旧被锁链吊在半空的青铜棺椁,又看了看脚下这条通往未知的甬道。
“下一站。”
秦少琅吐出三个字,迈开脚步,第一个走下了石台。
他的靴子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甬道里传出很远。
李虎看着他决然的背影,咬了咬牙,也拽着张三跟了上去。王五见状,不敢独自留在石台上,也手忙脚乱地背起周通,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
他们别无选择。
就在最后一个人离开石台的瞬间,那九条绷紧的锁链忽然一松,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巨响。
整座石台再次启动,这一次,是向上升去。
它如同一位尽忠职守的摆渡人,送完了这一趟客人,便要回去等待下一批了。
很快,石台便消失在头顶的黑暗中。
四周,再次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这条甬道,成了他们唯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