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柔回到宫里,带着绣品去给清河公主交差,本以为要看冷脸,想不到对方大叫着就扑了上来。
“哇!实在太好了!太棒了!太完美了!太厉害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让人满意的绣品!傅司织的手太巧了!”
傅柔惊讶地看着清河。
清河公主亲自去拉傅柔:“傅司织,您请坐。”接过珍珠端上来的茶,把茶碗恭敬递出,“傅司织,您喝茶。”
傅柔坐立不安:“公主,这……”
“傅司织,前阵子清河无礼,让傅司织受气了。都是清河的不是,清河现在给你赔礼道歉。”清河公主豁出去了,夫家才是女子未来的归宿,程处亮的大嫂和她抬头不见低头见,是要相处一辈子的。
傅柔急忙站起来:“公主殿下万万不可,下官只是一个女官,这规矩……”
“这规矩我懂,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傅司织,你是程处亮的未来大嫂,你早说多好,我一定对你好一千倍,一万倍!我是不知道,才会得罪你的。你一定要原谅我啊。”
傅柔红了脸:“处亮他……都和你说了?”
清河公主频频点头:“说了,都说了。你看我真糊涂,嫂子你人品端庄,做事正派,宫里人人都知道啊。是清河没见识,误会了。你千万别生清河的气。你应该没生我的气吧?”
“没有。”是她自己先做错了,不能怪任何人。
清河公主小心翼翼:“那嫂子,我和程处亮在一块,你不反对吧?”
傅柔失笑:“这件事,还轮不到我说话。”
“不反对就好。”清河公主又道,“那么,我去东宫把程处亮要回来,当我宫里的侍卫,嫂子你也不反对吧?”
傅柔笑不动了:“侍卫当值是侍卫所的事,也轮不到我说话呀。”
清河公主还是一句:“不反对就好!”
傅柔走的时候,清河公主亲自送出,人影都没了,她还挥着手——
“今天的绣品很好,好得不能再好!我满意得不得了!傅司织,有空常来啊。这里有上好的香茶,还有点心,还有……”
珍珠都觉得好笑:“人家已经走远了。”
清河公主大大松口气:“唉呦,总算对付过去了。我对她这么好,她应该不好意思阻拦我和程处亮了吧。”
珍珠回道:“傅司织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清河公主凶巴巴地反问:“你的意思是说本公主小气喽?”
珍珠闭紧嘴巴,连忙摇头。
清河和傅柔修好了关系,东宫和魏王府的关系却出现了裂隙。
苏灵淑借口魏王妃送来的侍女冬儿偷镯子,硬生生栽赃,把人打发了回去。她就想做个姿态,让魏王夫妻别再小看她,动不动跟太子说她的不好,结果魏王妃没吭声,似乎领会了。
这日,苏灵薇进宫来,说起她和魏国公府世子的亲事谈得不顺,魏国公裴寂看上了侯君集的女儿。
苏灵淑怎么看侯盈盈怎么不顺眼,以为侯盈盈当不成太子妃,就把主意打到魏国公世子身上,抢她妹妹的佳婿,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她亲自炖了鸡汤,请了太子来。
太子想着因为傅柔的事发了脾气,但毕竟苏灵淑怀有身孕,心里也有点内疚,就过来了,喝了一碗,还要第二碗。
“今天殿下和魏国公聊了很久。”苏灵淑以为正是好机会。
太子不以为意,嗯了一声。
苏灵淑假意一叹:“太子仁慈宽厚,对谁都那么好,那么信任。可是,并不是所有大臣,都是忠诚可靠的。”
太子喝汤的动作一顿:“太子妃想说什么?”
“也不知道魏国公是怎么想的,明知道苏家对太子殿下是绝对忠诚的,他却嫌弃苏家,反而和侯家勾搭……”
“这汤有点变味了。”太子突然放下汤碗,站起来。
其实魏国公裴寂来时,他也问起过此事,然而裴寂一番言让他茅塞顿开。首先,裴寂是想避嫌,以免皇上忌惮太子的势力。其次,侯君集仍得帝心,可以借联姻拉拢侯君集,和太子一条船。所以,裴寂才选择了侯家女儿。他本来想和苏灵淑说的,不料她先开口,还是挑拨。
苏灵淑不知自己的浅薄惹了太子不快:“汤变味了,还有别的菜,都是我亲手做的。太子尝一口再走吧。”
“饱了。”太子冷淡,“孤身为储君,识人之明还是有的。只要没有人挑拨,孤身边的大臣都忠诚可靠。用不着太子妃浪费心思,给孤提点这个那个。”
眼睁睁望着太子离开,苏灵淑委屈难受。
双喜拿起汤碗闻闻:“鸡汤没有变味啊。”
苏灵淑咬牙:“变味的不是鸡汤,是人心。刚刚进东宫时,太子多温柔体贴,通情达理,现在都被身边那些人给蛊惑坏了。”
称心奉召来到太子书房,发现他脸色难看。
“咦?太子妃找你去喝鸡汤时,你不还挺高兴的?说因为傅司织的事,把她骂重了,正好找个机会陪陪她。”
“别提了,陪我下棋。”太子捧出棋盘。
称心摇头:“你怎么又和太子妃生气了?女人大了肚子,脾气也会变大,你就让着她一点吧。”
太子给一白眼:“别的孤都尽量让着她了,但她做的一些事,让孤真受不了。妇人之见,往往会坏大事。孤不好好教训她,以后还不知道她会闯出什么祸。如果她像你一样,简简单单,笨笨的就好了。”
“我哪里笨啊?看。”称心把一颗黑子下到棋盘,面带同情,“你的大龙死了。”
“你的大龙才死了。”太子下一颗白子,已分胜负。
称心目瞪口呆:“能不能悔棋啊?”
“你说呢?”看着称心懊恼的样子,太子开心笑了起来,“这样好不好,谁输棋,谁罚酒。”
称心一笑:“好啊,反正你这儿好酒多的是,我可以过瘾了。”
结果,称心下一盘输一盘,太子见他喝得那么痛快,干脆一起喝。到了最后,两人都酩酊大醉,往榻上一倒,双双睡着。
他俩倒是睡得人事不省,不知因此惊动了两拨人,一拨是近来日日巡宫的司徒尚仪,一拨是苏灵淑派来打探太子去哪里歇下的双喜。
晨光乍起,鸟儿开始寻食,啾啾鸣叫的声音好不悦耳。
太子惬意翻个身,一睁眼,对上称心的脸,惊吓地坐起。称心被那么大的动静惊醒,揉眼起身。
“孤怎么会……”太子看看四周,发现是书房,这才想起昨晚喝多了,“今后和你下棋不能喝酒,否则酒后乱性。”
“这话说的,只是酒后乱躺,哪有酒后乱性。”称心觉得这说法不好。
“还好没人看见,你可不许出去乱说。”太子知道,无论如何自己失仪了。
“也是我的名声,好吗?你也不许乱说。”称心跳下榻,整理衣裳。
这时,外面的内侍说司徒尚仪求见,太子就指指昨晚没下完的残局,让称心接着想,等他回来再下。称心虽然不知道自己这破棋艺有啥可想的,但还是很认真地盘起棋来。
不一会儿,傅柔从书房附近经过,见到双喜鬼鬼祟祟得往窗缝里看,随后又偷偷摸摸走了。上回看到双喜这个样子,司徒尚仪就弄丢了三颗珍珠,她难免有些在意,特意来到书房门口,却看到称心坐在里面。
“称心,你怎么又入宫了?”她有不祥的预感。
称心坦然:“我帮了太子殿下一个忙,殿下答谢我,在长安城里送了一个小宅子给我,家具没有做好,我腿上又不方便,殿下就叫我到东宫来待几天,顺便陪他下下棋。等家具做好,我就离开。对了,我的小宅子在落叶巷,你有空来玩啊。那里以后就是我的家了。我这人朋友不多,你算一个。”
傅柔沉吟片刻:“既然我们是朋友,我和你说一句实心眼的话,行不行?”
称心道:“你只管说。”
“你不该和太子殿下走得太近。”她能劝得住吴王,但堵不住悠悠众口。
“我和殿下只是朋友,我可没有想过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宅子也是他把我带过去,我才知道他买了。”称心想得简单。
傅柔叹:“坏就坏在朋友这两个字上。太子不是一般人,是天下的储君,如果让人知道他和你做朋友,不但对你不好,对太子也不好。”
称心明白了:“说来说去,就是因为我是唱戏的嘛。”
傅柔道:“我说得直接,你不要生气。”
称心摇头:“我不生气。其实我也觉得,这样有点不妥,可是我和太子又真得挺投缘。算了,等我见了太子,我就向他告辞,离开东宫。”
“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傅柔笑了笑,走了。
不一会儿,太子回了书房,下着棋,却明显心不在焉。司徒尚仪昨晚巡视,看到他和称心醉宿书房,特来告诫。他自认行得端坐得正,然而司徒尚仪说得道理他也懂,最怕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随后,太子发现,心不在焉的,不止他一个。称心放了一颗黑子,犯的是基本错误。
太子指了指另一角:“应该下在这儿。”
“下在这?那我这几颗棋子就死定了呀。”称心看不明白。
“这几颗棋子虽然必死无疑,但你可以保住这边的大龙。遇到关键时刻,牺牲小的,保全大的,棋局上,就叫弃子。”太子教称心。
“原来这就是弃子。”称心“哦”了一声,“太子,都说这人生如棋,你身边是不是也会出现很多弃子?”
“随时会出现。”太子答完就问,“你是不是觉得孤很无情?”
称心一笑:“没有,你做得对,我明白。弃子嘛。就像赵子龙七进七出长坂坡,遇上甘夫人和阿斗,赵子龙救不了两个人,甘夫人为了让赵子龙带着阿斗逃命,自己就跳井了。那甘夫人,就是一颗弃子。她不死,赵子龙和阿斗就要陪她一起死。”
太子忽有所感,望住称心:“孤庆幸,你是赵子龙,不是甘夫人。”
“太子以知己待我,如果将来太子要拿我当弃子,我愿意的。”
“闭嘴。无缘无故,口出不祥之言。一点都不懂事。”太子看着棋盘,一颗子捏半天,“称心,就算将来有什么事,孤绝对不会把你当弃子。这是孤对你的承诺。”
称心看着似专注的太子:“我要走了。”
太子猛抬头:“走去哪?”
“回家。”称心忽然明白了,傅柔说得对,东宫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魏王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给魏王妃看他买给她的胭脂水粉。魏王妃却不同往常,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对着手里的一张纸,不停摇头叹气。
魏王看不得她皱眉,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还不是太子妃,突如其来要向我们王府借戏班子,特别指定了要称心过去。”魏王妃就知道,对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前两天刚刚接收被太子妃打出来的冬儿,想着兄友弟恭,没去计较。哪知,太上皇摔了,皇后让太子去侍奉,太子前脚刚走,太子妃就向魏王府要称心去唱戏,总不见得是嫌清净吧。
“称心最近确实和太子太过接近,难怪会让太子妃不高兴。只是他伤了腿,我看,还是就别让称心去吧。”魏王担心出事。
魏王妃摇头:“不,得让称心去。一是为了殿下。魏王府和东宫的关系,不要再搞砸了。太子妃开口问魏王府要东西,魏王府如果推三推四,她还以为我们魏王府在报复,我怕她记恨在殿下身上。二,也是为了称心。太子妃毕竟是太子妃,不让她在称心身上发泄一下火气,这怨恨积在肚子里,以后爆发出来,称心招架不住。称心过去给她唱戏,最多是被刁难一下,忍忍就算了。”
“对,就照王妃说的办,让称心过去,给太子妃泄泄怨气也好。唉,自从有了这个太子妃,应对东宫就变得小心翼翼,再没有从前那么自在了。果然圣人的话是对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魏王忽然觉得两道灼灼目光,舌头麻溜打转,“哦,说错了,是唯太子妃与小人难养也。像王妃这样体贴漂亮,聪慧温柔的,当然很好养。”
魏王妃娇媚一笑,“殿下说得好。”
这头,魏王府的戏班子进了东宫,那头傅柔就接到了消息。她和魏王妃一样,觉得这件事不单纯,就亲自带着宫女来到东宫,围绕戏台四周,结出一张红绸的网。
苏灵淑见傅柔不请自来,感到狐疑:“你这是做什么?”
傅柔稳稳回答:“听说太子妃在这里听戏,下官叫她们在戏台附近系上红绸,一是显得喜气,二,也是讨个吉利的意思。这是宫里的老人教的,说对女人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好,皇后娘娘也曾有过吩咐,太子妃有身子了,不管做什么,都要吉利。”
苏灵淑如今最当心的就是腹中胎儿,听傅柔这么说,也没再说什么。
锣鼓响,台上开了戏。起初称心游刃有余,但随着打斗动作变多,腿伤复发,可以明显看出身形不稳,好几次在戏台边摇摇欲坠,好在最终稳住,把戏唱完了。
苏灵淑傲慢拍掌,一抹淡却冷的笑:“唱得好,怪不得太子殿下怎么看都看不腻,再唱一遍吧。”
锣鼓再响,称心再度出场,只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回一脚踏空,从戏台跌落下去。
苏灵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连眼皮都不眨。这么一个贱人,卑微到连替她提鞋都不配,却敢与太子同榻而眠,妖惑太子。如此不要脸之人,跌死才好!
然而,苏灵淑没等来她期盼的好消息,称心跌下来时被红绸拦了一下,止住跌势,只不过拐了脚。她却不好再为难,不得不准许戏班回去。
戏台下的人群渐渐散开,苏灵淑忽然瞧见了站在称心身旁,神情关切的傅柔,再看那些红绸,眼中不由闪过厉光。魏王府的人,果然都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