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祸心
原著:风弄 改编:节南2021-04-22 20:005,819

  这日,司徒尚仪到立政殿辞别。她受到长孙皇后的恩典,要放出宫养老。对于女官而言,这算是福气了。

  长孙皇后有些不舍,又有些感慨:“一晃眼,已经这么多年。当初你到本宫身边时,还是十几岁的小丫头,现在鬓边都已经有了白发。”

  司徒尚仪眼中闪着泪光:“这些年受皇后娘娘照拂,恩深如海。”

  长孙皇后道:“大家都老了,应该好好歇一歇了。”转头命宫女端上锦缎金银,“这是本宫赏你的,你抚育太子,监督宫规,多年来辛苦了。”

  司徒尚仪感激地谢恩

  这时,宫女传太子妃到。

  司徒尚仪看长孙皇后的表情变得不太愉快,就问:“娘娘,太子妃又犯了过错吗?”

  长孙皇后叹口气:“这个太子妃啊,总不让本宫省心。如果你不走,还可以帮着本宫,多教一教她。”

  苏灵淑走入:“臣媳给母后请安。”

  长孙皇后神情一肃:“太子妃,你知道什么是胎教吗?”

  苏灵淑惴惴不安:“这……”

  “看来,你不知道。”长孙皇后一转头,“司徒尚仪,你给她讲讲,什么是胎教。”

  “是。”司徒尚仪娓娓道来,“《史记》有记载,太任之性,端一诚庄,惟德之行。及其妊娠,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敖言。能以胎教。周文王的母亲太任在怀孕的时候,遵守各种礼节,重视胎教,所以文王一生下来,就非常聪明,圣德卓著,能以一识百。”

  “周朝就有一条规定,王后有身孕,由太师抚乐,太宰奉食。如果王后怀孕了,心情不好,要听不是礼乐的曲调,或者要吃辛辣生冷的东西,太师和太宰就会说,不敢用这个来伺候王太子。”长孙皇后接过话茬,越说神情越冷,“太子妃,你知不知道,你肚子里怀着的这个孩子,将来是什么身份?”

  “是……”苏灵淑硬着头皮,“太子的嫡长子……”

  长孙皇后声色陡然犀利:“既然知道。你还敢这样胡作非为?”

  苏灵淑惊惶地跪下。

  “有孕,要听戏,就听正正经经,昭显德行的斯文戏。要知道,你在看的东西,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在看。赵子龙七进七出长坂坡,又打又闹,狂躁不堪,你看这种东西,还指望着将来给太子生出圣德稳重的嫡长子?”

  苏灵淑辩道:“母后,臣媳并不知……”

  “你不是不知,你是本性如此。看了一遍不够,还要再看第二遍。摔伤了一个戏子事小,惊吓了太子的血脉,你担得起吗?苏家也是家教严谨的书香世家,怎么就教出你这样一个狂妄肆意,轻浮嚣躁的女儿!”每每看到苏灵淑犯错,长孙皇后就后悔一回。

  苏灵淑惊慌失措,膝行到长孙皇后面前,抱住她的腿哭诉:“母后息怒,母后容禀,并非臣媳轻浮,实在是另有内情,臣媳委屈啊!”

  长孙皇后敛眸:“你有什么委屈?”

  “臣媳向来不爱看打打闹闹的戏,点这一出,实在是因为臣媳再也受不了了。唱赵子龙的那个戏子,魅惑太子,引诱太子做出淫邪之事。太子还把他带进东宫,日日相处,入夜与之同眠,种种行径,不堪入目。”

  一旁的司徒尚仪变了脸。

  “什么!”长孙皇后拍案起身,眼前一阵犯晕,还好被司徒尚仪及时扶住。

  “臣媳初入东宫,不敢多嘴,东宫规矩向来都是司徒尚仪管着的。她应该也知道这事,臣媳还以为,她会向母后禀报。没想到,她竟然纵容太子殿下。”连带着拉司徒尚仪下水。

  长孙皇后霍然转头,盯住司徒尚仪。

  司徒尚仪跪下。

  “司徒尚仪,本宫对你信任有加,把宫中规矩和太子托付给你。你就这样报答本宫?”长孙皇后已然怒不可遏,“那个敢勾引太子的戏子,现在在什么地方?速速抓拿问罪!”

  “娘娘!下官失职,甘愿受罚。只请皇后娘娘暂熄雷霆之怒,听下官一句话。下官查过,太子殿下去大安宫侍奉太上皇之前,已把那戏子打发离开,断绝了来往。此事关乎太子名誉,既然已经了断,就不要再追查了。否则,事情传扬出去,有损太子的清誉啊!”

  “到了这个时候,你倒关心起太子的清誉来了?太子犯错需要你规劝时,你又在哪里?你为了讨好他,居然还帮他瞒着本宫!”长孙皇后扬声召唤,“来人!司徒尚仪渎职瞒上,拉下去,重责一百板!”

  苏灵淑看着内侍把人拖下去杖责,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东宫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难免走漏风声,很快杨妃也知道了。吴王正好在她那儿喝茶,她就顺口问了一句。

  “听说太子和一个戏子走得很近,把太子妃都惹恼了?”

  吴王也不诧异:“有这回事?母妃是不是听了误传?太子只是爱听戏,没什么大不了。”

  杨妃看着吴王,忽然注意到他身上那件绣着红花的袍子,“你这身衣服近来是不是穿了好几次?”

  吴王依旧淡定:“是啊,儿子喜欢这件衣服,就多穿几次。”

  “是喜欢衣服呢?还是喜欢做衣服的人呢?”杨妃一眼看穿,“你那块玉佩,一直都没有送出去吗?”

  吴王抬眉:“找不到好的机会。”

  “论身份尊贵,你稍逊太子,可却是天子血脉,对方不过一个女官,如果你真的喜欢,索性开口要过来。一个皇子,要一个女官,不算什么大事。这样拖拖拉拉,不难受吗?”杨妃替自己的儿子难受。

  吴王终于坦言:“不但不难受,还很有乐趣。男女之事,要你情我愿。她要是没想通,儿子硬把她弄了来,也没什么意思。”

  杨妃笑:“你倒和你父皇不同,是个痴情种子。”

  吴王自信:“母妃放心。你把儿子生得这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儿子一定可以让她服服帖帖,心甘情愿地到儿子身边来。傅司织的事,只求母妃让儿子处理,不要插手。”

  杨妃点了点头,本就无意插手,毕竟要让她儿子动心实在不容易,从傅柔那幅黑白荷花的屏风也看得出来,这女子很懂得分寸,如此就好。

  皇上半点不知皇后那边头晕目眩,只知自己很头疼。

  他眼前跪着两人,一个是程咬金之子,一个是侯君集之子,皆是名将之后,若能齐心协力,就是大唐的未来,偏偏水火不容。

  事情的起因是,侯杰打猎回城,错过了时辰,城门已关,后来程处默虽然开了城门,却要求搜身,最后程处默把人绑起来,喂了一晚上蚊子。

  “一个宣威将军,一个震勇将军,都是将门之后,国家的臣子,居然在城门当着士兵们的面打起来了。你们羞不羞啊?朕都替你们羞愧!”

  程处默振振有词:“陛下,微臣奉陛下之命,守卫玄武门,兼管西城门,时刻不敢疏忽。侯杰在城门闹事,微臣当然要把他抓起来。”

  侯杰气道:“程处默,你血口喷人!陛下,是程处默假公济私,故意刁难微臣,最后还故意羞辱微臣的妹妹,激怒微臣,让微臣中了他的圈套。一切都是程处默无中生有。”

  程处默恨不得把脸凑到皇上眼珠子上:“陛下,微臣脸上这道鞭痕,可不是无中生有的。”

  侯杰道:“我就只抽了一下。”

  程处默夸张大喊:“你还想抽几下啊?幸亏是我,身体强壮,换了别人,可能已经被你打死了。”

  侯杰挥拳:“你……”

  皇上揉揉太阳穴:“都给朕闭嘴!”这是小孩子吵架吗?

  程处默和侯杰低了头。

  “程处默,侯杰说你羞辱他的妹妹,这是怎么回事?”皇上一下子抓住源头。

  “微臣只是说了事实。微臣说,他妹妹没当上太子妃,和魏国公定亲,结果魏国公的儿子又病了。微臣请侯杰,代为问候他妹妹。”程处默聪明地换掉当时的语气,所以听着没毛病。

  侯杰侧目:“你是这么说的吗?你说我妹妹是扫把星,谁沾着谁倒霉!”

  “好了。”皇上也会转移话题,“侯杰,魏国公儿子的病,现在怎么样了?”

  侯杰马上恭敬:“听说越来越重。”

  皇上比谁都英明,马上赐药,让侯杰到太医院去领,先打发了一个。

  然后,皇上望着神情不甘的程处默:“程处默,你虽然挨了一鞭子,但你拿人家的妹妹说事,又把人家绑起来,喂了一个晚上的蚊子,也足以抵消这一鞭了。你和侯杰同朝为臣,大家都退让一步,不要弄得没有一点体面。朕提拔你,是要你为朕镇守长安,不是为了让你惹是生非,找人出气的。”

  程处默答得有气无力:“是……”

  “侯君集在盛国对你做的那些确实过分,朕明白你心里有气。不过,看在朕的面子上,你不要再找陈国公府的麻烦。日后,朕找个机会赏赐你,给你做点补偿。”皇上开始口头许甜枣。

  “微臣不敢要陛下补偿什么……”程处默突然想到,这不就是他日盼夜盼的好机会?“如果陛下真的要赏赐微臣,微臣想要一个老婆。”

  皇上以为:“你现在是出息了不少,清河公主的事,朕会考虑的。”

  “陛下,微臣并不是……”程处默惊吓,他可不跟弟弟抢媳妇。

  谁知不凑巧,内侍跑进来报,太子从太上皇那儿回来了。

  程处默看出皇上脸色不好看,感觉不宜再提自己的婚事,乖乖告退。

  太子入内,向皇上回禀:“皇爷爷的身体好多了,他说儿臣离开东宫太久不好,他身体又好了很多,不需要儿臣日日陪伴伺候,就让儿臣回来了。”

  皇上哼了哼:“你皇爷爷还真为你着想,怕你离开东宫太久不好。离开东宫太久,究竟有什么不好?”大安宫那边,太上皇和太子说了什么话,都会传到他耳朵里。

  太子尴尬,不知怎么说。

  皇上一笑:“太上皇和你说玄武门之变,你怎么看啊?”

  太子脸色大变,立即跪下。他想不到,在太上皇那里的事,父皇都知道了。太上皇和他说起玄武门之变,他不敢评,却不能不听,跪了大半日。好不容易回了宫,不想又要提心吊胆。

  “太上皇是顺嘴提了一下,但是儿臣没敢听。”

  皇上哦了一声:“为什么不敢?”

  太子垂着头:“子不闻父过,儿臣……”

  “子不闻父过?”皇上的语调陡然尖锐,“这么说,玄武门之变,太子是觉得朕有过错了?”

  太子急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有什么不敢听的?朕这个秦王,为国出生入死,在兄弟们之中,立的战功最大。隐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嫉恨朕的功劳,害怕朕的威信超过他们,要把朕赶尽杀绝。朕何尝不想兄友弟恭,和和睦睦,无奈李建成和李元吉处处相逼,几次谋害朕。朕为了自保,迫不得已,才有了玄武门之变。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正说明朕大年的决定做对了,却想不到,在朕的嫡长子的心中,这段往事居然是朕的过错!”他唯一有愧的,是不得不让自己的父皇让位,但要是不那么做,以父皇当时对自己态度,只怕他还是逃不过一个死。

  太子惶恐:“父皇息怒!儿臣绝无此心!”

  “李承乾啊李承乾,你是朕和皇后的长子啊。当年玄武门之变,朕为了不泄露机密,开始只带了八十多人,你母后在秦王府里,听见东宫人马在攻打朕,当机立断,命你舅舅带领秦王府的卫士火速支援。出发之前,你母后亲自慰勉将士,所有将士莫不感激,愿效死命。经历种种危难,才有了你今天的父皇,才有了你这个太子。朕对你,难道还不够疼爱吗?难道这些年对你的宠爱,对你的付出,对你的循循教导,还比不上太上皇说的几句话?为什么太上皇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就让你心生疑虑,坐立不安?”还有什么,比自己儿子的否定更令他难受?

  太子跪伏:“父皇!儿臣错了!儿臣以后,再也不会听太上皇的了!”

  “太上皇是朕的父亲,是你的皇爷爷。他的话,你当然可以听。朕痛心的是,朕费了这么多心血教出来的太子,居然没有一颗刚强坚毅的心,如此容易被他人言辞动摇的人,却不知站在朕这边,捍卫你我父子的天下。”皇上叹口气,“朕累了,你下去吧。”同时让人召唤吴王,要他来读《易经》。

  太子灰头土脸得从甘露殿出来,又被皇后叫到立政殿。他本想着正好,可以跟母后说说这事,母后会在父皇面前为他说好话,万万料不到,母后迎头打了他一耳光。他才知道,苏灵淑对母后告状,说他受一个戏子魅惑,与之同床共枕,整日嬉戏,行径不堪,为此连累了司徒尚仪受到杖责。

  受到双重打击的太子回到东宫,看到迎面而来的苏灵淑,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女人给他最美好的一面,都留在魏王府的初见,自那以后,一日不如一日。

  “哎呀,这嘴角怎么流血了?”苏灵淑拿出手绢要帮太子擦嘴角。

  太子反手一抽:“贱人!”

  苏灵淑被他一个巴掌打倒在地,捂着脸,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她纵然知道太子的心情不会好,却也想不到他会对自己动手。

  太子看她流泪,心里一点触动都没有,因为她只有一脸委屈。她不经脑子的胡说八道,害了他,称心,还有司徒尚仪,她竟然丝毫不觉得有错,还敢委屈?

  傅柔来探望司徒尚仪,见她面无血色地躺在榻上,身薄如纸,好似一口气就能吹走,鼻子不禁一酸。

  “司徒尚仪,您好点了吗?”傅柔不愿往最糟糕去想。

  “人老了,不中用了,故乡的山水只怕再也看不到了。”不怨不怪,司徒尚仪觉得都是命。

  “司徒尚仪千万不要这样想,慢慢休养,总会好起来的。”事到如今,傅柔只能劝慰。

  司徒尚仪虚弱一笑,闭上眼。

  傅柔看到太子走进来,无声行了个礼,和照顾司徒尚仪的吴掌仪退了出去。

  傅柔问吴掌仪:“太医怎么说?”

  吴掌仪摇头叹气:“太医说,只是挨时间的事。皇后娘娘亲口发话,说要重重责打,动刑的人都不敢有丝毫留手。一百板,年轻力壮的人尚且受不了,何况司徒尚仪已经上了年纪。”

  傅柔又问:“司徒尚仪还是不肯说为什么挨打吗?”

  吴掌仪还是摇头,表示司徒尚仪守口如瓶。不过,她猜这件事和太子妃有关。那天司徒尚仪去辞别皇后娘娘,走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听说皇后娘娘开始心情很好,还赏赐了司徒尚仪不少东西,可后来太子妃一去立政殿,司徒尚仪就被皇后娘娘下令狠狠责打,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傅柔想到苏灵淑之前就针对过司徒尚仪,若是因为那次报复不成,如今又来报复,甚至罔顾他人性命,那就太过分了。

  这时,太子坐到了司徒尚仪的床边。这位将他抚养长大的老人行将就木,是他的母亲夺她性命,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司徒尚仪睁开眼,十分惊喜:“太子殿下,你怎么……到下官这小屋子来了?这不合礼仪啊。”

  太子忍住心里的悲伤:“孤来看看你。”

  “皇后娘娘,没有责罚殿下吧?”司徒尚仪只担心太子。

  “别为孤担心,你觉得怎么样?”太子想哭。

  “怕是再也没机会伺候殿下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亲眼看到殿下登基,接受万民朝拜。”也是司徒尚仪此生唯一的祈愿。

  “别说丧气话……”太子有些哽咽,“孤赐你最好的药,你给孤好好养着,活到孤登基为帝,吐气扬眉的那一天。太子妃,孤会好好教训她的。”

  “殿下,你千万别和太子妃过不去,嫉妒是女人的天性,何况她还怀着身孕。她是殿下的妻子,殿下以后要和她过一辈子,不能闹得不可收拾。”

  太子语气一顿:“是孤想得不周全,做错了,把你给害了。”

  司徒尚仪泪光盈盈:“我一生没有儿女,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皇后娘娘生下太子殿下,给了我一个照顾伺候殿下的机会。殿下聪明伶俐,可爱乖巧,到现在,我一闭上眼睛,还能看见殿下在襁褓中的小笑脸。年轻人总是会犯错的,殿下还年轻,犯一点错,不算什么,殿下不要往心里去,更不要为了我这个老婆子难过。我就担心你,我去了之后,殿下身边没有知冷知热的人啊。殿下,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读书不能读太晚,会伤了元神,饮食也要注意,爱吃的,不能尽着吃,吃多了,会伤脾胃。”

  太子重重点头:“知道了。司徒尚仪小时候教孤的那些话,孤都记得。”

  司徒尚仪的声音越来越低:“舍不得,我舍不得啊……殿下,虽然这样做很无礼,但是……我想最后一次,摸摸殿下的脸。就像殿下还是小时候一样……”

  太子握住司徒尚仪的手,将它贴在自己脸上,眼泪落下。他身边的真心人,走一个,少一个了。

  司徒尚仪含着笑,呼吸渐弱,永远闭上了眼。

继续阅读:第27章 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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