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柔做了个噩梦,梦中程处默被侯君集暗算,一剑刺穿。惊醒之后,虽知是梦,却再难安眠,走出了屋子,在月下漫步默祷。
“严子方,不要怪我又把你找出来,我现在心里很乱,睡也睡不着。严子方,如果真是你把处默送到我身边的,请你一定要保佑他。他去打仗了。前有敌兵,后有不安好心的侯君集,我很为他担心……”
“什么人?”巡逻的侍卫经过。
傅柔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进了御花园,连忙回答:“尚工局司织傅柔。”
侍卫查看了铭牌,却还是怀疑傅柔的意图,要把她带回侍卫所审问。她一听,事情要闹大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吴王忽然走了出来。
“是本王约她来的。母妃生辰快到了,本王想叫她绣一样特别的东西。因为要保密,所以特意选了晚上。你们这样一嚷嚷,走了消息,毁了本王给母妃准备的惊喜,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侍卫们急忙告罪,放开傅柔就走了。
“谢殿下解围。”傅柔一行礼,胳膊就有些吃痛。
“受伤了?”吴王观察得细致入微。
“没有。”傅柔不想再生事。
“那些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强壮之士,你一个女官,细皮嫩肉,胳膊被他们捉了一把,当然不会太好受。”吴王一伸手,握住刚刚侍卫抓傅柔的那只胳膊,傅柔倒抽一口冷气。
“还说不碍事?”吴王凝视傅柔的容颜,“明日到凌霄阁来取药。”
傅柔回绝:“不敢劳烦殿下,下官去太医署要点药就好。”不知怎么,虽然吴王帮她解了围,她还是觉得离他远一点好。
吴王问:“尊者赐,下一句是什么?”
傅柔一顿:“不敢辞。”
“你明白就好。明日本王在灵霄阁等着你。敢抗命不来,你就等着瞧。”不待傅柔回应,吴王转身离开。
傅柔没好气,这么丁点儿的事,吴王怎么蛮不讲理,让她收了恩惠都感激不起来。
第二天,傅柔来到凌霄阁。
凌霄阁是吴王还是三皇子时候的住处,与东宫的位置相对,却离皇上和杨妃的殿宫很近。当初修建凌霄阁,皇上亲自抓工程,从设计到里头的摆设都非常用心,罕见的三层构造,拥有皇宫最好的视野,贴合冲上云霄之意,可见皇上对这个儿子的喜爱。
傅柔无心观景,到了门口还踌躇。
“人都已经来了,以为可以轻而易举地转头就走?”吴王要笑不笑,心底愉悦。
“下官想了想,殿下的好药若要付出代价,实在消受不起。再说,下官还没踏进门,算不得来了。”果然,果然,这就是个坑。
“即便你不拿药,御花园之事,你也欠了本王一个人情。”吴王自顾自地走回书桌后面。
“你想怎么样?”傅柔站在门口。
“过来,给本王磨墨。”吴王坐定。
傅柔觉得莫名所以:“下官深夜游荡,确实有错。殿下若认为应该受到惩戒,尽管向侍卫处告发下官好了,但要下官受你的要挟,对不起,做不到。”这些事,都不是她应尽的本分,即便这人位高权重,她也不想卑微屈膝。
吴王望向还在门外的傅柔:“宫里都说,傅司织做什么都很认真,任何事都不肯苟且,看来是真的。只是不知傅司织主管的司织所,一共有多少人呢?”
傅柔皱眉:“殿下问这个干什么?”
“皇宫内院,是天下最大的阴谋之地。前朝曾经出过一个大案,一群宫女因为不满卢妃虐杀身边伺候的人,企图毒死卢妃。因为在夜里勾结联络,被巡逻的侍卫发现,抓了一个宫女。严刑拷问下,那个宫女供出真相。最后,所有宫女都被逮捕,处以极刑。傅司织在深夜行为反常,也不知是不是领着司织所的人在谋划什么。要不要侍卫处把司织所的掌织、女史、宫女通通抓起来,审问一下?”可惜,不是人人都像她这么有个性。
“一人做事一人当……”傅柔心惊。
“这是皇宫,忌讳的是结党,讲究的是连坐,没有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回事。”天真!他若罗织罪名,够她喝一壶!“你现在是要过来,还是要走?”
傅柔瞧了吴王好一会儿,慢吞吞走过去磨墨。
吴王提笔作画,眼角余光中看到的是一张薄怒的红颜,依旧勾起嘴角,心情大好。
很快,皇宫上下都为太子大婚忙碌起来了。司织所连轴转,赶制各种大婚所需的绣品,傅柔不但每件都要过目,自己也要分担刺绣的活儿,但她反而不觉得辛苦,一来可以避免自己胡思乱想,怕程处默出什么事,二来可以避开动不动就把她叫过去,当自己宫女使唤的吴王。
太子的大婚顺利结束,司织所人人松口气,可傅柔还是一早就来了。新提拔上来的薛掌织看她脸色不好,劝她去休息,她却看到给清河公主做的枕套有些问题,过去指点宫女怎么修改。
忽然,听众人纷道“吴王殿下”,傅柔只觉眼前一黑,叹了口气,转身面对堵着门的那道高大影子。
“那是什么?”吴王对枕套没兴趣,对给傅柔找活干有兴趣,“你也给我绣一个。”
“下官手头有各宫娘娘交待的活。”面对“霸凌”,傅柔不屈服。
“本王交待的荷包,你何时做完?”他忽然想起来似的。
“下官……”一针还没动,完全忘记了,她却只想敷衍,“尽快。”
“下个月初交枕套,三天后交荷包,下午来凌霄阁。”既然她这么忙,他帮忙安排下。
“若殿下有吩咐,可以在这儿说。”她可不想再去磨墨。
“你可以不来,不过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想清楚。本王走了。”
吴王的目光扫视司织所一圈,看到傅柔神情一变,显然达到了他预想的效果,这才气定神闲地走了。
因为吴王来了这一出,傅柔也不敢去休息,一直在司织所忙着,直到天快黑了,才磨磨蹭蹭去凌霄阁。她还不得不承认,吴王这套就算用千百遍,她大概都会得遵从,为了整个司织所。
忍!忍!忍!她头痛欲裂地下着决心,走到拐角处,眼前又泛黑,身子歪了歪,撞到了前方什么人。
“你什么人,敢冲撞太子妃?”有人呵斥。
傅柔抬眼一看,果然是苏灵淑。身穿太子妃正服的女子,与为了一件舞衣而忧心的少女,气质已经截然不同。
她急忙行礼:“下官一时脚下不稳,太子妃恕罪。”
苏灵淑微笑着扶起傅柔:“傅司织不必多礼。”留意到她苍白的脸色,“你脸色不好,可是哪里不适?”
傅柔摇头:“只是这几日睡得少。”
“你在宫里过得好吗?”刚进宫的苏灵淑,虽说贵气不少,心态上却各种不适应。
傅柔心有所悟:“无谓好坏,只是一份差事,下官尽力而为,有一日得到恩准离宫,与家人团聚。”
“你希望的,是离开这里。我希望的,是在这里安家。”苏灵淑轻轻叹口气,“你比我容易多了。”没嫁之前,羡慕皇后母仪天下,掌管六宫的威风,嫁进来之后却发现太多人压在她头上,还不算太上皇那边。
“太子妃无需忧心,既然能被选中,就是上天庇佑,今后亦会否极泰来。”傅柔始终知道进退,碰到这种情况,也就只能说两句好听的。
“我自是感激上苍,亦感激傅司织当初相助之情。”苏灵淑拍了拍傅柔的手,“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傅柔恭送苏灵淑离开,转头看向凌霄阁的方向,深深叹了口气。报答,对了,就当报答吴王,做人要知恩图报。
然而,当吴王告诉她摆个病美人的姿势,他要画美人图,她的报答之心立刻不翼而飞。
“殿下,下官不是宫女,还有公务在身。”这人越来越过分,她有点忍不下去了。
“女官的公务,最终服务于皇族。本王是皇族,你是女官,服务于本王,就是你的公务。”吴王指指窗下一张榻,“你过去,侧坐,扶榻,做个病美人的姿势。”
傅柔发现自己很晕,也无力再反抗,走到榻前躺下,闭上眼,有意眼不见为净。
吴王本想叫傅柔睁眼,但见她弱柳之姿,面色白若初雪,樱唇一抹惊红,顿时灵感如泉,开始作画。眼看画作即将完成,却看她完全躺倒了,双手松垂榻沿,头冲下。
“别躺啊,美人带病,慵懒又娇媚,方才坐姿就是正好,否则过犹不及——”吴王忽觉不对,抛下笔,大步走到榻前推傅柔,“傅司织?”
傅柔一点反应也没有。
吴王神情大变,抱起人,冲出屋子。
傅柔舒服吁了口气,好像睡了个很舒服的觉,睁开眼,却被吴王那张放大的脸吓到,一边坐起,一边往后缩。
吴王看她吓得那样,反而起了捉弄之心,上了床榻,步步紧凑,直至她退无可退,却在她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退回了安全距离。
“我……”傅柔暗暗叫救命,同时打量四周,华丽的装饰,精美的陈设,显然是吴王寝殿,“我怎么会在这儿?”
“让你做病美人之姿,不是让你真生病。”人已退到榻边,但目光不移分寸,吴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碗药,“太医说了,你劳累过度,需要多休息,开了调理的药。”
傅柔的意识还有些迷糊,伸手去接:“多谢殿下。”
吴王却不给,挖一勺,吹着热气:“张嘴。”
傅柔警醒,想要下床,吴王一只手按住榻栏,手长腿长,轻松松封住她的去路。
“乖,喂你吃药,你哪儿也不能去。”逗小野猫,原来这么好玩。
“男女授受不亲,殿下越来越过分,恕下官不奉陪。”她很不喜欢这么不公平,因为他的身份,她就必须处处受制。
“给本王躺好。”吴王笑着,语气却不容置辩。
“你……你再这样轻薄,我就要叫人了。”傅柔憋红了脸,大不了她豁出去了。
吴王一副正好的模样:“你只管叫,嚷嚷得大家都知道,你就要在出家和嫁给本王做小妾的两条路里,选一条了。”他期待后面一条路。
傅柔一惊,理智回笼,知道也许事态真会像他所说的,那么她死也不会让他得逞!
“一个女官,躺在本王的床上,让别人看见,你跳下黄河也洗不清。本王是无所谓的,大不了挨父皇一顿训斥,再把你收入房,让你从此叠被铺床。你要是有意攀龙附凤,非要嚷嚷,也可——”吴王收尾的语气意味深长。
傅柔闭上嘴。
“不嚷嚷了?”唉,可惜!“那就躺好。为了你的名声着想,本王连宫女都打发到外面了,亲自伺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傅柔已然冷静:“太医不是过来看过了吗?还是会传出去。”
“本王在太医院还有一两个信得过的人,他们不会乱说。”吴王再度盛一勺药汤,“张嘴。”
“我自己喝。”傅柔坚持。
吴王瞧得有趣,故作沉脸:“傅司织,你知不知道,男子不喜欢被女子挑衅。”这女子, 那么真挚,又那么聪慧,令他移不开视线,“来,张嘴。
傅柔忍不住顶嘴:“女子也不喜欢被男子逼着喂药。”
“再敢顶嘴,本王现在就要了你。”他当真心痒难耐,“本王说得出,就做得到,你想挑战本王的耐性?”来吧,试试吧,看他敢不敢!
傅柔张了嘴,无论如何,哄好了眼前这位,才能全身而退。吴王将药送进去,看傅柔被意外的苦涩蹙紧眉头,心情欢畅,紧接下一勺,很快药碗见了底。
吴王垂着眼舀最后一勺,突如其来问道:“你喜欢的人叫什么?”
傅柔心里巴不得赶紧结束,脱口而出:“他叫——”随即反应过来,“你问这做什么?”
吴王面无表情:“你那么怕被人发现躺在本王床上,显然你不愿成为本王的人,那你必定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他叫什么名字?在哪当差?”
傅柔皱眉:“我为何要告诉你?”
“没有反驳本王的第二个问题,那就是说,他真在朝廷当差。”
傅柔想不到吴王敏锐如此,懊恼自己太笨,上了他的当。
“本来还不确定,不过你现在得表情,已经帮本王确定了。在朝廷当差的男人,又可以接触到傅司织,是侍卫呢?还是朝廷里的官员呢?总不会是太监吧。”吴王很想知道。
傅柔一个字都不说了。
“以为不说话,就不露破绽。”吴王笑了笑,“听说傅司织进宫前,是魏王府的人。那个男人,大概和魏王府有关系。”
傅柔闭了闭眼。
“闭眼睛?那本王就是猜对了。”这女子不会藏心,猜起来太容易,吴王深凝。
傅柔睁开眼睛,干脆直视吴王:“你猜对也好,猜错也罢。不错,我是有心上人,这辈子,也只会有他一个。”
说开了,就请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