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凄冷的氛围之中,严子方到汉王府送礼。
汉王刚睡醒,打个大大呵欠:“我说是不是流年不利?太子妃死了妹妹,魏王死了老婆,紧接着皇后也死了。怎么今年的皇亲国戚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归天啊?太不吉利了。”
严子方神情不动:“他们不吉利,只要不连累到汉王你就行了。”
“那倒也是。”汉王想想,叹了口气,“唉,我这个皇嫂啊,就是平日太正经了,做了皇后都不知道享福,整天不是操心这就是操心那,能活得长吗?不过话说回来,父皇驾崩后,她对我倒是照顾有加。只是……”
说到这儿,汉王顿了顿,又显得不太高兴,“为了她,又要守这么多天国丧,所有王公大臣一律不许宴乐,连酒都不能喝一口,闷死我了。”
“不能喝酒,就喝汤嘛。”严子方对马海虎一招手,桌上多了一个陶罐,“今天过来,特意给汉王殿下带了一罐炖得很美味的鸡汤,请殿下笑纳。”
汉王打开陶罐一闻:“好家伙,你又从哪弄来这魏传桑……”
严子方一本正经地提醒:“魏传鸡汤。”
“对,鸡汤,鸡汤。”说着话,汉王提着陶罐,喝了一大口,神情享受,“上次你送给本王那两坛……两坛鸡汤!我喝过之后是念念不忘啊,肚子里馋虫早就在打滚了。严子方,还是你最懂本王的心意。”
严子方看汉王情绪高涨,这才开口:“殿下,太子和魏王如今势同水火,不知道殿下想好没有,要站在哪一边?”
“还用想吗?当然站在太子这边。魏王是贤王,文坛领袖,清高得很,他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汉王想都不用想。
“殿下觉得,自己真得已经站在太子这边了吗?”严子方见汉王瞪起眼,接着说道,“恕严子方直言,我看太子对汉王殿下,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吃喝玩乐的伴。在太子心中,似乎并没有把殿下你看成是真正的心腹。”
汉王不以为然:“东宫的想法和决策,太子提都很少和我提,就更不说采纳我的意见了。我也想抓住机会,可抓不住啊。难道我就这么走到太子跟前说,以后别只把我当酒肉之交了,你们东宫商量重要事情,要把我也叫上?”
“这次过来,给汉王殿下准备了两份礼物。第一份就是这鸡汤,第二份呢,是一个人。”严子方真正的目的所在。
“一个人?”汉王以他的花花肠子想,“美女?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只要是男人,这美人计是百发百中。太子也是男人,早就应该给他送几个绝色美人了。太子一高兴,再让送过去的美人为我吹吹枕头风,他不就看重我了吗?”
严子方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语气却耐心:“不是美女。人我已经带到门外了,还是请殿下亲自看一眼吧。”
汉王好奇地朝外看一眼,但见程处剑站在门外。
他立刻变脸:“混账!你怎么把卢国公府的人带过来了?”
严子方一笑:“殿下,这可是奇货可居啊。程家兄弟内讧,现在程处默这三弟,对魏王和程处默是恨之入骨。兵家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既熟悉卢国公府,又熟悉魏王府,如果殿下把他拉入太子的阵营,等于给了太子一件对付魏王的最好的武器。太子能不器重既有谋略又有功劳的汉王殿下你吗?”
汉王明白过来:“程处剑投向东宫,就等于捅了魏王一刀子。卢国公两个儿子,一个帮魏王,一个帮东宫,亲兄弟反目成仇,别的不说,光是这一点,就能把程咬金那老不死的气个半死。”
严子方垂眼:“殿下英明。”忽然扬声,“处剑,进来吧。”
程处剑走进门,表情严肃:“程处剑拜见汉王殿下。”
汉王笑得很热情:“自己人别客气。程处剑,你相信我,我绝不会亏待你。魏王那家伙,我早就知道他的真面目了,假忠厚,假谦和,假清高,你姐姐长得那么漂亮,活生生被他给连累死了,真是可怜啊。”三句不离美女。
“魏王为了权力不择手段,害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我已经在姐姐的坟前发誓,从今以后,和魏王府势不两立。”程处剑从怀中掏出书信,“这是我从他房间里搜到的。”
汉王看书信:“这是……太子写给齐王的信?”
程处剑道:“程处默拿着书信,就如拿着太子的短柄。太子是大唐未来的储君,暗中捣鬼,妄图动摇太子的地位,就是背叛大唐。他们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毒死灵薇,害死姐姐,我是忍无可忍。古人可以大义灭亲,难道我程处剑就不行吗?我必杀魏王,为我姐姐和灵薇报仇。我也必要让程处默跪在她们的坟前忏悔,得到他应得的惩罚!”
“说得好!大义灭亲,浩气长存!不过要对付魏王府,光靠你一个可不行,我们要联合东宫的力量。我这就带你们去见太子。”汉王回头喊,“严子方……严子方?”
严子方回神。
花园的另一头,侯盈盈抱着洗衣盆刚刚拐过去。
太子手里拿着书信很高兴:“确实是孤写给齐王的私信,原来早就落到了程处默他们手里。这次要不是处剑把这书信偷出来,他们一定会拿着这些书信到父皇面前挑拨是非,诬陷孤和齐王的谋反有牵扯,孤可能又要吃上一次大亏。处剑,幸亏有你深明大义。”
汉王抢话表功:“一知道处剑和魏王程处默闹翻,离开了卢国公府,我立即就派人四处找他,一找到,马上带来见太子。我就知道,他对太子有大用处。”
太子笑了:“汉王叔做得很好。从前只知道您斗鹰田猎是把好手,没想到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
汉王呵然:“我这人不爱炫耀,日子久了才知道。哦,对了,太子,这一次的事,严子方也帮了不少忙。”
严子方上前:“末将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打量严子方两眼,知道他海盗出身,心中尚有狐疑。
覆水道:“听说严将军把西市管理得井井有条,为百姓打抱不平,把张礼,徐良平等人毫不留情地绳之以法。太子,这徐良平,就是上次在朝堂上大放厥词,要太子退位让贤给魏王的御史尤建明的妹夫。”
太子再看严子方一眼,透出满意:“尤建明的妹夫胡作非为,他本人恐怕也脱不了干系,自己不干不净,还敢来找孤的麻烦。严子方,你能不怕开罪同僚,为民主持公道,操守不错。”
严子方恭谨答道:“张礼,徐良平贪赃枉法,欺凌商贩,既然皇上信任我,我就不能让他们继续胡作非为。”
太子招呼到花园吃饭,和汉王,程处剑走在前头。严子方和覆水并肩,跟在他们后面。
覆水目视前方,神情淡然:“你已经在太子心里留下印象了,恭喜。”
严子方也似淡漠,语气却敬:“多谢你的良方。”
寒风吹得落叶疯卷,傅柔刚扫成一堆,又被弄得到处都是,只能用手把叶子拾进筐里。长孙皇后去了,她也从牢里放了出来,重新分配,到了掖庭。
这里,是宫女们住的地方,还有一些被充作奴婢的罪臣女眷。她还算好,只是变成了普通的宫女,在掖庭里做些杂活。
没能见到皇后最后一面,又是以那样不愉快的方式,傅柔心里悲恸万分,也无意再回立政殿,反而渐渐地,习惯了掖庭艰苦的,却简单的生活。
掖庭每几年会放一些宫女出宫,只要在这儿做好本分,也许她还有机会重获自由,同时也避开那些令她厌恶的阴谋算计。
拾了一筐的叶子,她靠着栏杆喘口气。
“喂,这就想偷懒了?”一个年长的宫女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
“上头指派工作,一人负责一处。这边是我该负责的,那边是你该负责的。”三个人的活儿,只有她一个人在做。
“哎,你是不是想找茬啊?掖庭宫的规矩,讲究个先来后到。我是掖庭宫的老人,你是新来的,我叫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掖庭宫的规矩?皇后娘娘定的宫规,我全部读过,你说的是第几条?”
另一个宫女啧嘴走近:“看你,丢脸了吧?敢说人家是新来的。人家从前是女官,在皇后娘娘面前可得宠呢,能听你使唤?人家是天上来的。”
“管你从前多得宠,哪怕是只凤凰,落了架就不如鸡。我是这一组的头儿,你敢不听我的话,我就能教训你。”年长的宫女抬起手,眼看就要打傅柔耳光。
“你们干什么?”一个内侍转弯而出,见状就吆喝,“当这里是你们家啊?声音那么大,要是吵到贵人们,你有几个脑袋?”
俩宫女吓得不敢动,傅柔定神站着,不卑不亢。
一道威风凛凛的身影从拐角走出,走过内侍身旁,笔直往前去了。
内侍喊:“程将军,等等奴……”
年长的宫女见傅柔瞧着程处默离开的方向出神,走到她身后,猛推一把,抬手又要打。
傅柔捉住对方的手腕:“你凭什么动手?就算我没遵守规矩,按照宫规,你也只能记下来,呈报到司正所。惩罚宫女是司正所的事,轮不到你滥用私刑。”
“哎呀,你以为你是尚宫局的头儿啊?懂不懂就宫规宫规。我今日就滥用私刑,看你怎么着?”
年长的宫女想要抓住傅柔,傅柔用力反抗,另一个宫女上前帮忙。傅柔最终受她们钳制。
年长那位拔下头上的簪子,咬牙切齿:“你这么嚣张,不就仗着有张漂亮的脸吗?我把你这张脸划出十几道沟来,瞧你还嚣张什么!”
傅柔轻喝:“你敢!”
“哈,掖庭宫里想靠着美色攀龙附凤的人多着呢,到死都没能被贵人们宠幸一次。你真以为自己能勾搭上皇孙公子啊?你还是趁早死心吧!”簪子刺向傅柔的脸。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牢牢抓住,
“你还真说对了。这女人别的不会,勾搭皇孙公子可是一把好手。我就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王孙公子之一。”汉王出现,语气不着调,“我看中的女人,你们也敢欺负,胆子不小啊。自己长得那么丑,就嫉妒人家漂亮的脸,本王一向怜香惜玉,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又丑又坏的妒妇。像你们这种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你们就自尽吧。”
两宫女吓得狂磕头。
傅柔道:“汉王殿下,宫女有错,应该交由司正所问罪惩处,擅自处罚,不合规矩。”
“我说你这一板一眼讨不讨厌?”汉王哎哎叫,“怪不得脸都差点让人划花。”
宫女们赶紧求傅柔救命,汉王却吼一声“滚”,吓得她们跑了。
傅柔也想走。
汉王伸手拦住傅柔:“站住,我可没有说放你走。”
傅柔小心地退开一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汉王逼近一步:“没吩咐就不能和你说话?”
傅柔紧紧蹙眉:“国丧之中,请殿下自重。”
“干嘛?怕我吃了你?我当初是瞎了眼,才会看中你这么不解风情的女人。拿着。”他丢给傅柔一个小瓷瓶。
傅柔接住瓷瓶:“这是……”
“从前在你这里抢……哦不,借去的那一颗灵丹。”汉王神情有些伤感,“原本想拿给父皇吃的,可父皇终究没吃。反正用不上,还给你。”
傅柔诧异一下:“……多谢殿下。”
“谢什么?本来就是你的。”汉王不以为然。
“不是谢这灵丹,是谢汉王殿下刚才帮我解围。”至于灵丹,她也没什么用处了,本来想给程处默的,如今却形同陌路。
“小事一桩。”汉王很爽气,“我在大苍山被有毒的兵器划伤,好歹也是你救的嘛。”
傅柔再次诧异:“还以为这种小事,殿下早就忘了。”
汉王不高兴:“我脑子又没毛病,忘性有这么大吗?”
傅柔笑了。
回到汉王府的汉王,还是很不高兴。皇帝召见他,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狠狠训斥了他一番,罚他闭门思过。
“你死了皇后,又不是我死了老婆,凭什么要我陪着你悲痛欲绝?偷偷喝了点酒罢了,好像本王犯了弥天大罪似的。还闭门思过?”汉王仰天,自言自语,“父皇,您不一在,我就不值钱了,成了个十足的受气包!您老人家要是在天有灵,您张大眼睛瞧瞧啊!”
正得宠的美人扭腰而入:“殿下要谁张大眼睛呢?妾身的眼睛还不够大吗?你又看上哪个狐狸精了?”
汉王掌扇美人:“混账!我的父皇,怎到你这贱人侮辱?”一转身去取鞭子。
美人惊恐地逃出,忽见侯盈盈时,把她推向追来的汉王。侯盈盈猝不及防,撞在汉王身上,美人趁机逃走。
“贱人,你也不是好东西!”汉王把侯盈盈狠狠推在地上,举起鞭子,要抽打侯盈盈。
侯盈盈下意识举起胳膊护住头脸,露出手腕上一只手镯。
汉王动作一顿。那镯子,是早上孙太妃送给侯盈盈的,还在他面前说了半天她的好。他才知道,自己不在府里的时候,她就一直陪伴在他母妃身边。怪不得,老人家近来精神好极了,容颜都回春之感。当时,他还小小触动了一下。
汉王最终将鞭子摔了,返身回房。
侯盈盈大感诧异,爬起身,就听房里传来乱掷东西的响动,不由来到房门前,正见汉王一拳砸在墙上。墙没事,人有事,手背皮破血流。
“殿下,这是何苦?”伤人伤己。
他回头,望着她苦笑:“所有人都一样,口口声声尊称殿下,心里都看不起我。你和他们没什么不同……不,你比他们更狠,他们只是看不起我,你却是时时刻刻都在羞辱我。做着我的王妃,心里却只装着你的奸夫。”
“殿下的手受伤了,妾身帮殿下包扎一下吧。”她能做的事不多。
“不用你假惺惺!”他给白眼。
她看着地上的碎瓷片,蹲身开始收拾。
“不用你捡!看见你这张脸就来气,简直脏了我的眼睛!”其实,好像气少了,更多是心烦。
她挨打虽然不怨,但也不是喜欢挨揍:“妾身不敢污殿下的眼睛,妾身告退。”
“站住!”他大叫一声。
她平静望着他。
他声量骤减:“看见夫君的手在流血,居然还若无其事地告退,有你这样无情的吗?还不快包扎,我就要失血身亡了!”
看在母妃的面上,他可以少跟她计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