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雾在告倒了莫笙之后,一改当日的穷酸模样,脚本事业风生水起,新写的脚本《南有嘉鱼》,又在十方城掀起了一阵风潮。城中百姓近日来议论得最多的事情,也就是这个故事。至于当初红透半边天的莫笙,如今已无人问津。
作为首席大恩人的柳音音,自然是拿到了莲雾赠送的第一排看台座位。
这一日,她捧着两个香喷喷的烤红薯,翘着二郎腿,喝着戏院赠送的雨前龙井,舒舒服服享受了一次前所未有的豪华待遇。
这是一出以女性视角叙述的戏,女一号本名姜三娘,是十方城的新晋花旦,生得一副好面容、好身段,加之有副好嗓音,演起戏来也十分生动,看得人身临其境。柳音音不由得心想: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啊。
戏罢,台下一片掌声,柳音音拎着没吃完的半只红薯,去后台找莲雾。
一进后台,正看到姜三娘在卸妆,举手投足,都好看得紧。
莲雾站在一旁,正低头哈腰地跟姜三娘说着话。
莲雾道:“三娘,我上回和你说过的,那两句词是不能改啊,这一改呢,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因为……”
姜三娘轻轻放下梳子,打断了莲雾的话,道:“我知道,你觉得一改这情绪就弱了嘛。但是我不这么觉得啊,照我改的那么说起来,不是更顺溜吗?”
莲雾努力给她解释:“其实顺溜不顺溜,是你个人念出来的感觉,但观众听来……”
姜三娘再次打断莲雾的话,转头看向自己的丫鬟双双,问道:“你觉得呢,听起来如何?”
双双立即拍马屁地答道:“自然是姑娘念得顺溜。要我说啊,莲雾先生写得太文绉绉了,我这种没读过书的,都听不明白。”
“听见没,这就是观众最直接的反馈。”姜三娘一脸骄傲,看着莲雾道:“莲雾先生啊,我才是站在台上的那个,台下人看的,也是我这张脸。那一句两句话,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双双十分会察言观色,看出姜三娘不耐烦了,在旁道:“姑娘,身上行头重,我们先去换了吧。”
“嗯。”姜三娘站起身,走过莲雾身边的时候刻意警告了一句:“别每次一演完就找我说这说那的,下次有什么想法,让王班主来跟我说。你总这么批评我,万一我下回上台的时候心情不好,演砸了,谁来担这责任?”
莲雾一脸憋屈,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姜三娘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滑得大叫一声。双双来不及上前搀扶,眼见姜三娘从眼前重重摔了下去。
“啊呀呀!”柳音音夸张地上前道歉:“对不起啊!我也真是不小心,怎么就把红薯放地上了呢,这要是摔到我们三娘可怎么办呢!”
姜三娘扶着一侧的膝盖,疼得龇牙咧嘴,一脸怒气看向柳音音。
双双已经眼疾手快地把姜三娘扶了起来,一边喊叫道:“怎么随便放闲杂人等进来!看门的都死哪里去了?”
姜三娘也气不过,正要开骂的时候,柳音音一脸内疚道:“我们方阁主特意让我来采访三娘,想把你作为下一期的头条呢,这下可糟糕,我闯大祸了。”
方阁主?十方城数得上名头的方姓阁主,也就只有浮生阁了。姜三娘将信将疑地问道:“《江湖快报》?”
“正是啊。”柳音音一脸自责的样子,“都怪我毛手毛脚的,看这样子,也不敢跟三娘提要采访你的事情了,不如我送你去医馆看一看,可别是伤筋动骨了。”
“哪至于就伤筋动骨呢。”姜三娘的怒意立即消失了,十分好脾气的样子,“我没事,不就是不小心滑了一下吗?皮外伤而已。”
柳音音笑道:“都说三娘人美心善,传言果然不假。”
姜三娘越发一脸温和,配合道:“我们在哪里采访?”
“三娘啊,我是你的戏迷,刚才不小心,都害得你摔跤了,还哪敢让你受累呢?”柳音音心疼道,“要不这样,这次我就先采访一下莲雾先生,下次我们再约时间吧。”
姜三娘一听,心中十分不快,但也自恃身份,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只好笑笑,道:“好,那下次就和双双约个时间吧。”
柳音音真挚道:“好好好,我会再来找双双姑娘的。”
姜三娘点点头,转过身,一摇一摆地走了。
柳音音在她身后做了个鬼脸,低声嘟囔一句:“哈,这也太会装了吧!”
莲雾见姜三娘走远,一脸苦相地看着柳音音,哀怨道:“柳姑娘,你可算来了,帮我想想法子吧。”
柳音音道:“好啊,找个地方边吃边说,红薯都不管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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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香楼的包厢中,摆了满桌的菜。
柳音音酒足饭饱,打了个饱嗝,对莲雾道:“说吧。”
莲雾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述:“自抄袭的风波过去后,戏班子的王班主就找到我,买下了我新写的脚本,就是《南有嘉鱼》。姜三娘之前在戏班子,一直都是演配角的,王班主觉得这次女一号的角色很适合她,就让她出演。这一演啊,就演红了。可烦心的事情也随之来了,先是姜三娘突然提出要增加演出费用,而且是几十倍地加,王班主虽说生气,但奈何观众喜欢她呢,只好就给了。”
柳音音咂咂嘴,道:“这倒也无可厚非,反正有人买单嘛。”
“可她得寸进尺啊!”莲雾一脸痛心疾首,“说好的费用,白纸黑字也写下来了,可她接二连三要求加价,就在昨天,又提了,王班主简直要被逼疯。其实别看戏班子每天赚这么钱,多半都进了姜三娘的口袋。”
“贪得无厌啊。”
“可不是吗!”
柳音音问:“那这次,班主同意了吗?”
莲雾道:“还没有呢,正在协商,他觉得太贵了,无论如何,首先要保证戏班子盈利嘛。实在不行,只能考虑换人演了。”
“价格没谈拢,姜三娘心情不好,所以……”柳音音捏起一粒花生,搓掉外面的红衣,“就找你的麻烦?”
莲雾道:“也不是今天才开始找我麻烦的。她第一次提价之后,就开始对我的脚本提意见,一会儿说人物不够出彩,一会儿剧情不够凄美,一会儿台词太长背不出,一会儿演出时间过长……”
柳音音不禁笑了,道:“问题倒还挺多。”
“柳姑娘,你还笑,我都要愁死了,恨不得脚本直接给她,让她自己写去!”莲雾颓丧着脸,“这当然也是气话,谁忍心把自己的心血拱手让人胡编乱造呢?”
柳音音道:“她若真能写了,还刁难你做什么?”
“哈,她不会写,但硬要说手底下那双双会写,甚至跟王班主提过,让双双代替我做这脚本师呢。”莲雾说到此处,义愤填膺,“好在我们班主是个明事理的人,严厉拒绝了。”
“认识几个大字,看过几出戏,就觉得自己也能写脚本了呀?这么大的自信,有本事就该自己写去啊,何必来改别人的成果呢。”柳音音在见证了之前了抄袭风波后,对他们这种创作者非常能够感同身受。
“就知道你能体会。”莲雾充满希冀地看着柳音音,“你们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帮忙出出主意吧。除了浮生阁,我也找不到其他人求助了。”
柳音音想了一会儿,觉得当红花旦盛气凌人倒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话题,便说道:“你先别着急,我回去和方先生商量商量。”
莲雾万分感激,急忙让小二打包了一堆点心给柳音音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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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音音提着一大盒子满满当当的吃食,刚进浮生阁的大门,便和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撞了个正着。
“兄台,走路小心点啊!”柳音音捂着自己被撞的胳膊提醒了一句。
对方仿佛没听见似的,行色匆匆地走了。
走至屋内,柳音音见江流正双眼放光地看着桌上放着的一块玉佩,猜测和刚才撞了自己的那个人有关,走上去问道:“谁的啊?”
江流拎起玉佩,用指甲盖在上头敲了一下,喜滋滋地说道:“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了。”
说罢,怕柳音音要抢去似的,快速收进了怀中。
“瞧你那德行,好歹也是十方城首富家的少爷!”柳音音没好气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要是敢私藏什么贿赂,我立马就告诉先生去!”
江流道:“哈,柳音音什么时候成了个爱告状的小人了!”
柳音音道:“我一直都是,只是你眼拙,没发现。”
江流道:“不瞒你说,我接了个活儿。刚才那个人,用这块玉佩为酬金,让我帮他做一件事。”
柳音音问道:“什么事?”
江流低声道:“让一个人,身败名裂。”
“不行!”柳音音十分正义地一拍桌子,“江流,浮生阁虽说做的是小报生意,但也不是什么话都能乱讲的。更何况,好好的毁人清誉,这种手段实在下作!”
江流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物一般看着柳音音,道:“你和我刚认识的时候,不太一样了啊。”
柳音音楞了一下,发现江流说得的确没错,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把浮生阁当成了自己的家,也把《江湖小报》当成了一生的事业。
她很快回过神来,道:“你要是敢这么做的话,我还是会去告诉方先生的!”
这时候,方宴生从门外走进来,问道:“要告诉我什么?”
不等柳音音说话,江流答道:“我接了一单生意。姜三娘这个人,你们可曾听说过?”
方宴生道:“有所耳闻。”
“当然,最近十方城最红的旦角啊!”柳音音指着桌上的大堆点心,“这些是莲雾送的,他也有关于姜三娘的事情让我们帮忙呢。”
“难不成是同一件事?”方宴生捏起一块桃花酥放进嘴里,“江流,你先说。”
江流把刚才揣进怀里的那块玉佩拿了出来,道:“我先来给你们讲一桩陈年旧事。话说四年前,一个名叫邗江的水路商人路过某个海边小渔村时,遇到了一个打鱼人,这打鱼人家中有个女儿,名叫三娘,生得十分水灵。原本只是萍水相逢,但这个三娘不甘寂寞,想离开小渔村,去往大城市看看。于是乎,就跟着邗江走了。”
阿梨和江小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此刻已经在桌边围坐,一边吃点心一边听八卦,阿梨还充满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他们睡没睡啊?”
江小七双颊微微泛红,但也是满眼的求知欲。
柳音音咳嗽两声,道:“继续往下说。”
阿梨不依不饶的,道:“不行,讲故事怎么能漏了重点呢。”
柳音音一巴掌拍在阿梨头上,道:“小小年纪,想法倒是挺多。”
阿梨一脸委屈。
方宴生摸摸阿梨的脑袋,道:“阿梨乖,你往下听就知道了,听不明白的自己脑补。江流,继续。”
江流道:“邗江带着三娘去了四角城,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人命中犯煞八字不合,自从三娘跟了邗江,邗江的生意就越来越差,到最后,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这个时候,三娘主动提出,要去青楼做小婢,养活邗江。”
众人听得十分认真,江流也讲得津津有味。
柳音音:“想法如此清奇,这三娘可不是等闲之辈啊。”
江小七:“离开小渔村的时候就已经证明不是了。”
阿梨:“世间竟有如此大义之女子!”
方宴生:“我猜,她的目的不是为了养活邗江。”
江流继续道:“方先生说对了。刚开始的时候,邗江也是阿梨这种想法,觉得这个女子竟然能为了自己放下一切,心中万分感动,发誓要与她生死不弃。但时间长了,邗江就发现,三娘渐渐存下了不少银子,却丁点也不给他花了。他去青楼找三娘,发现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三娘十分享受那种奢靡的生活,可以说是乐不思蜀。邗江在那家青楼大闹了一场,想要带三娘离开,反而遭到顿毒打。”
柳音音:“非等闲中的非等闲啊!”
江小七:“的确是小看她了!”
阿梨:“不……不要脸!”
方宴生:“她又是如何来了十方城?”
江流道:“我就长话短说好了。邗江被打的事情过去后,三娘就勾搭了主子的恩客,成功让他给自己赎了身,后又傍上了这个恩客的朋友,把她推荐到了戏班子,后来就跟着戏班子,来了十方城。穷困潦倒的邗江,一直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也去了戏班子打杂。两人一个台前、一个幕后,邗江总是能见到三娘,但三娘从来都不知道他就在自己身边。”
柳音音:“邗江如今就在戏班子里?这么听着有些毛骨悚然。”
江小七:“他对三娘是真爱啊。”
阿梨:“因爱生恨,我看他是想伺机杀了三娘报仇。”
方宴生:“十方城法治严明,杀人者必偿命,他不会杀三娘,而让她失去一切跌入谷底,才是最好的惩罚。”
江流掏出玉佩,点点头道:“就是这样,邗江把他唯一剩下的这块和田玉给了我们,就是要买姜三娘一个身败名裂、千夫所指!”
柳音音有些犹豫,道:“先生,我们之前所报的那些内容,如果是为了伸张正义的,那必有一方受益。但是这一次,是冤冤相报,损人不利己啊。”
方宴生道:“有利。”
柳音音问:“怎么有利?”
方宴生:“姜三娘正当红,这一期如果这么做了,销售量会很高。”
柳音音:“不算害人吗?”
方宴生道:“我们的宗旨是一个字:信。只要所言非虚,又有什么错呢?”
江流拍了拍手,畅快拍板道:“那就这么干!”
众人一脸茫然,“具体怎么干?”
江流分析道:“不能直接写文发小报,因为我们对戏班的具体状况还不够了解,而姜三娘如今从者甚多,稍有不慎被抓住什么把柄,就会对我们浮生阁带来巨大的损失。”
方宴生点头称是,“江流进步飞快,的确不能鲁莽行事。”
柳音音问:“那不鲁莽的做法呢?”
江流早已想到一个万全之策,热情高涨、胜券在握地提出了他的方案:前去卧底,到戏班子应聘群演,接近姜三娘,拿到一手信息,查证真伪。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的花名:小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