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琰在赔了一两银子后,心情甚好,又去了浮生阁,名义上看望一下自己的未婚妻,实则想游说方宴生买他的房屋保险。
周晨洲因为证明他爹是他爹的这件事情,对十方城的户籍查验制度非常不满,于是也前往浮生阁,想让方宴生做一期相关的内容。
再说郭文举,在家茶饭不思几日之后,还是决定承担自己的责任。他得知周晨洲去了浮生阁,便也毅然前往。
这一下,浮生阁中好不热闹。
大厅之中,马琰还是发挥着他滔滔不绝的演说技巧:“方先生,你们这浮生阁啊,放了那么多的书啊纸的,万一不小心失火了,这损失可太大了!我专门为你们开发了一个新的保险规则。”
方宴生:“哦,愿闻其详。”
马琰一看方宴生来了兴趣,讲得越发起劲,“是这样的,这个规则呢,特别细,就是要把整个浮生阁的财产分成几个部分,有房屋建筑、古董家具、普通家具、书籍、《江湖快报》、乃至这院子中的花草树木……一件件的,我们都可以事先商量出一个保价,一旦这些东西发生什么破坏、损毁,我都会按价赔偿。”
方宴生点着头,好像是在认真思考的样子,“这听上去不错呢。”
柳音音和江流在一旁大眼瞪小眼,从双方的眼神中,都确定了对方的心思:马琰就是个骗子!
他们正想和方宴生有所表示的时候,周晨洲来了。
马琰一看到周晨洲,还以为他又是来找事儿的,先发制人道:“周兄弟,我不是已经退你钱了吗?”
“我不是来找你的。”周晨洲看向方宴生,“我要向方先生告知我前些天的经历,看他能不能做一期头条出来。”
此话一出,柳音音和江流先笑了起来。
方宴生道:“周公子的事情,我们都有所耳闻。”
“你们都知道了?”周晨洲向他们确认,“证明我爹是我爹?”
柳音音和江流笑得更夸张了。
方宴生道:“是的,证明你爹是你爹。”
周晨洲以受害人的姿态委委屈屈陈述道:“方先生,你不觉得县衙这么做,太折腾人了吗?你是城中德高望重之人,说的话可比我管用,要不就跟钟大人提个建议,省去这中间的麻烦,也好少惹笑话。”
方宴生道:“周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十方城有十方城的规矩,也不见得是我说什么就管用的。”
大门被敲了三声,众人看去,便见郭文举站在门口。
柳音音认出他来,道:“这不是郭大夫吗?怎么瘦了这么多?”
这几日,郭文举为了心头那件事,的确是憔悴衰老了许多,就连走起路来,都颤颤巍巍的。
没有人注意到,在看到郭文举的那一刹那,马琰便慌了。
方宴生站起身,迎了上去,道:“郭大夫怎么想到来晚辈这里坐坐了?”
郭文举面容哀戚道:“我是来找周公子的。”
江流冲柳音音小声嘀咕:“今日真是奇了怪了,小鱼钓大鱼,一条接一条。”
柳音音道:“我们这里,倒是比衙门还热闹了。”
周晨洲一脸疑惑,问道:“这位老伯,我们认识吗?”
郭文举道:“我们不认识,但我认识你爹。”
“他们叫你大夫……”周晨洲明白过来,“难道你就是给我爹治病的那个大夫?”
郭文举点头道:“确是老朽,老朽有罪啊。”
方宴生道:“生老病死,皆由天定,许老伯之死是令人惋惜,但郭大夫何须如此自责?”
“是我……是我给看错了病。”郭文举喉咙有些沙哑,低沉着声音道:“有两个病人,名字相近,一个就是你爹许从善,还有一个叫徐丛珊。得了不治之症的,其实是徐丛珊,但我一个不慎,将两个名字搞错了。”
周晨洲呆在原地,道:“所以,我爹根本就没得什么绝症,他是被你吓得自杀了?”
“是。”郭文举抹了把眼泪,哽咽道:“我知道搞错了,就立即去找你爹,想向他说明原因,但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你这个杀人凶手!”周晨洲走上前,愤怒地看着郭文举,道:“就你这样枉顾病人生死的欺世盗名之徒,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夫!”
郭文举对着周晨洲,倏然跪了下去,低声道:“我行医三十余年了,治好过无数病人,但这又如何呢?一次犯错,便让我无颜活在这世上了。周公子,如果你要为你爹报仇,现在就杀了我吧!我活着的每一天,都万分痛苦!”
周晨洲冷笑一声,道:“杀了你?杀了你我还得偿命呢!”
“既如此,也不能害了你……”郭文举直楞楞地看着眼前的地面,“那我便撞死在这地上!”
他说完,果真就以头撞地,似是用尽的全身的力气,若真的撞下去,只怕是要送命。
好在,方宴生眼疾手快,冲上前去将郭文举拦了下来,他自己倒是重重摔在了地上,手臂上的衣服磨出了一道大口子。
江流和柳音音忙上前搀扶,柳音音问道:“先生,你没事吧?”
“不碍事。”方宴生看着郭文举,有微微怒意,“既是无心之失,郭大夫又何以以命抵命?此等荒唐之举,还要选在我浮生阁做,若方才没有将你救下,你一了百了了,不是将我们在场之人,都陷于不义了吗?”
郭文举方才的确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但被拦下来之后,反而没有了那份勇气,看着方宴生,满脸羞愧,说不出话。
方宴生道:“不如,我陪你们去一趟县衙,让钟大人来做个论断吧,让你死你便死,不让你死,你便好好活,这样可行?”
郭文举连连答应,“好,好。”
周晨洲想着,一起去县衙,他多少都能得到些郭文举的赔偿,若郭文举死在了这里,他可是丝毫都得不到了,当即也便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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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县衙太平无事,钟县令原本是想睡个午觉的,不料刚躺下,就听到有人击鼓鸣冤,不得已又爬了起来。
看到堂下站着的几个眼熟之人,钟县令难得不痛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抚着额头,问道:“堂下所站何人呐……算了,一个个的全都认识,不来这一套了。你们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方宴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了钟大人。
郭文举跪在堂下,额头触地,道:“是老朽之过,老朽愿以死谢罪。”
“郭大夫,你又不是故意杀人,事情还没有到那程度,别死不死的。你死了,谁来给十方城的百姓看病?”钟县令打了和哈欠,又问周晨洲:“本官若判他将所有家产都给你,作为赔偿,你服是不服?”
这一来正中周晨洲下怀,周晨洲当即磕头谢道:“多谢大人,草民心服口服。”
郭文举知道这意思就是自己不用死了,也接连磕了几个响头,道:“多谢大人,多谢周公子,老朽日后一定谨慎行医,倾尽毕生。”
“皆大欢喜,多好!”钟县令搓搓手,站起身道:“那就这样了了吧,退堂。”
郭文举忽然想起一事,又道:“我方才在浮生阁看到了一个人,他与许从善也有些瓜葛,不知当讲不当讲。”
钟县令刚抬起来的屁股,又坐了下去,道:“讲吧。”
郭文举道:“那人名叫马琰,许从善来看病的那天,他也在。他向每一个看病的人,都售卖一样东西,叫什么……保……”
柳音音提醒道:“保险!”
郭文举一点头,“是了,保险。那其实就是一两银子一张纸,纸上写明了,如果买了这东西,发生不测后,无论要花多少钱看病,马琰都会出这笔钱。当时在场的人都说他是个骗子,但许从善在得知了自己的病情后,就买了。他们是在我的里屋谈的,我偶然间还听到了几句,许从善要求把这时效期延长到三年,马琰不同意。”
周晨洲一听,霍然站了起来,问道:“后来呢?”
郭文举道:“后来,马琰还是听了许从善的意思,二人补签了一份契约。当时还是借了我医馆的笔墨。”
周晨洲问道:“那份契约呢?我在家中怎么没瞧见?”
郭文举道:“许从善当日恍恍惚惚的,竟把那张契约忘记在我那儿了,所以我才想问问,那张契约,你们还要吗?如果要的话,我这会儿回去拿来?”
周晨洲激动得几乎要掉下眼泪,跪在堂下大呼:“我的青天大老爷啊,马琰那个丧尽天良的奸商,他骗我说保险契约的时效已过,只给了我一两银子!”
钟县令知道,自己这个午觉,算是彻底没有了。
“来人,去将马琰带来!”
不一会儿,马琰灰着脸被带了上来,差役禀明钟县令,这厮原本要卷了钱跑路,好在他们到得及时,给拦下了。
“不不不。”马琰矢口否认,为自己辩解,“大人,我想过要跑没错,但事到临头,又犹豫了,跑得了这肉身,却跑不了内心的煎熬啊。若没有犹豫的话,此刻我已然出了十方城,你们谁也找不到我了。”
钟县令道:“你知道自己所犯何事?”
“知道个大概吧。”马琰摸了摸鼻子,“欠周晨洲的钱,大不了我给他好了嘛。”
“你只认这一桩?”钟县令惊堂木一敲,“你可知,你在十方城集资骗钱的事情,够做两年牢狱了!”
马琰一听,面露震惊,“真的?”
“我一个县令,还能骗你不成?”
马琰看向柳音音,顿时泪眼婆娑,“音音啊,那我跟你的婚事,可能真的要取消了。”
柳音音笑笑,“取消好啊,哈哈,取消好。”
《江湖快报》头条——“医者”
“十方城中有医者,秉父母之心,行医数十年,不矜名,不计利,挽回造化,立起沉疴。
一日,病人有二,名字相近,一为小病,一为绝症。
医者误将不治之症加之于小病之人,以致其心生恐惧,决然自尽。
医者戚戚,心如缟素,欲以命相抵。
县令哀其不幸,病人之子敬其医德,故谅其罪,以嘉其行。
浮生阁主言:赞!可见当今世上,行医者,非不自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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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期的《江湖快报》一上市,城中百姓便知,这位医者说的是谁。
郭文举原本心中忐忑,他行医这么多年,可是第一次犯下这么大的错误,生怕自己即便苟活一命,也会被众人的吐沫淹死。
却不料,百姓们对他没有丝毫厌恶之意,转而纷纷赞扬县令和周晨洲的大义。也有前来看望和安慰郭文举的,说他是善有善报,开导他不要因此而荒废了自己的余生。
郭文举倾尽家财,想作为给周晨洲的赔偿,但周晨洲因为被赞扬得飘飘然,又得了马琰的大额赔偿金,便没好意思收郭文举的钱——关键一点还在于,钱委实太少了。
至于马琰,按照契约赔了周晨洲大笔的钱之后,进了县衙大牢。钟县令让他反思数月后再出来,并积极与他讨论,一个月后他想签署一份人身安全的保险契约。马琰内心觉得,这笔生意自己大概又要赔了,十分惆怅。
如此结果,也算是大快人心。
唯独柳音音,哎嘘短叹,觉得自己命中没有桃花,或许这辈子都只能留在浮生阁卖命了。
江流特意送上两串糖葫芦,宽慰道:“桃花要来作甚?也不就是一宿三餐,有个人照应,闲来无事,还得吵上几句。我觉得眼下的日子就好得很啊,可比两个人过有意思多了。”
柳音音想想,觉得江流说得也有道理,破颜一笑,点点头道:“嗯,是有那么些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