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小便在长门宫长大。
长门宫是大汉国出了名的冷宫,历年关押了不少犯了错的妃子。母妃在怀他的时候遭人陷害,说是害大皇子溺水而亡,父皇大怒,不顾母妃尚有身孕,将其打入冷宫,终生禁足。
宫里人都恨不得长一百零八个心眼,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失宠的妃子。
他出生的时候,整个冷宫只有母妃一个人。母妃找不到接生的产婆,躺在破席上将他硬生了下来,连脐带都是母妃自己咬断的。
原本母妃是受不了苦的,可自他出生后,母妃便好像有了活下去的动力。每天都有人给他们送些馊掉的饭菜,母妃靠着那些发臭腐烂的食物,一点点将他养大。
在他八岁那年,生了一场病,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喉咙又刺有痛,身子烧得厉害。母妃找不到御医给他看病,只能偷偷潜入御膳房,趁着烧火宫女打盹的时候,偷来一点锅灰,就着水给他喝。
“阿泽,喝啊!哪怕为了母妃,你喝啊!”
“不,母妃,我真的喝不下……”
那锅灰水又脏又苦,他哭着求母妃不要让他喝,母妃气得扬起手就要打他,可那巴掌终究没落到他身上。
母妃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接着便按着他的头,硬生生要将锅灰水灌进他嘴里。
他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那碗水掀倒在地,眼看着辛辛苦苦求来的“救命水”被他打倒了,他以为母妃会气得打他,母妃却渐渐红了眼眶,将他抱在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阿泽,母妃对不起你,母妃没办法救你……”
母子俩抱在一起不知哭了多久,他昏昏沉沉便睡着了。
当他再次醒来时,便看见母妃的身体吊在房梁上,一阵风吹来,母妃枯瘦的脚便在空中晃来晃去,像一片树叶,永远落不了根……
“母妃!”
他冲上去抱住母妃的腿,想把她救下来,可他的力气实在太小了,只能勉强抱住母妃冰冷的双脚。
不管他怎么哭喊,他的母妃,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他知道母妃自缢的缘由,母妃以为他快病死了,他是母妃活下去的动力,若他有事,母妃又如何承受得住呢?
不曾想天意弄人,他的病不治而愈,母妃却不在了。
但他不能像母妃一样轻生!
他要活着,带着母妃那份,好好活着!
……
长门宫院子里有个狗洞,他经常钻狗洞跑出去。
有一次他听说皇后生辰要大摆筵席,一般这种大场面,宫人们都会很忙。以前这种时候母妃都会偷跑出去,捡些剩菜剩饭带回来给他吃,但现在他只能自己去寻找食物了。
外面歌舞升平,一片欢笑,时不时响起烟花爆炸的声音。
他裹着一身破破烂烂的棉袄,偷偷潜入御膳房,熟练地将糕点装进自己兜里。桌子下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裤腿。
他低下头,对上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像两颗黑葡萄,朝他眨了眨,然后发出软软糯糯的小奶音:“哥哥,我也想要。”
从前他接触的要么是恶声恶气的太监,要么是声音刺耳的宫女,要么是嗓音粗哑的老嬷嬷,这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可爱的小丫头,那小脸胖嘟嘟的,又白又嫩,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把。
但很快他便从这张极具迷惑性的脸蛋中清醒过来,捂着怀里的点心,一脸警惕:“不给,这是我的!”
小丫头瞬间瘪了嘴,两只眼睛泪汪汪的,刚要扯开嗓子大哭,他连忙将一块糕点塞进她嘴里,蹲在她面前,小声安抚道:“你别哭,还想吃什么,我给你拿。”
那块糕点把小丫头的脸撑得鼓鼓的,她也不知道拿出来,一边开口说话,一边往他脸上喷糕点碎屑:“我还想吃铁锅炖大鹅。”
他抹了把脸上的碎屑,分外无语:“我都没吃过铁锅炖大鹅呢,上哪儿给你找去?”
“那我又要哭了……”
“别别!我给你找还不行嘛。”
他认命似的站起来,目光四处搜寻着,可别说铁锅炖大鹅,整个御膳房干净得连根鹅毛都没有……
本想劝小丫头换个菜式,可当他转过头对上那双满怀期待的眼睛时,话到嘴边却成了:“你躲在这里别出声,我去给你找大鹅,很快就回来。”
小丫头乖乖的,没出声。
当他来到御亭湖,打算抓一只天鹅回去炖时,恰好看见湖心亭里站着皇帝与皇后,他的视角是从人群背面看去的。众人都在观赏花灯时,皇帝的手慢慢移到皇后的背心,突然一把用力将皇后推下了湖。
扑通——
“来人啊!娘娘落水了!”
伴随着宫女的一声呼救,人群开始涌动,慌乱。
救人要紧!
他连外衣都没脱,带着满怀的糕点,纵身跳进湖中,将在水中瞎扑棱的皇后救了起来。
因此,他成了皇后的救命恩人,被带到了皇帝面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皇帝虽脸色不大好,却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他一句:“你是何人?”
烛影打在他瘦削的身躯上,他缓缓抬起头,与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对视了一眼,他勾起唇角,镇定一笑:“吾乃皇三子,李承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