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并没有去质疑那小孩的话，
在当下这个年代，一个孩子，没有路引，没有银钱，想要从直隶一路跑到河南的黄河边。
这个中酸楚，只怕只有他自己才能清楚。
因此关于三家店村被屠村的事是真的，也只能是真的。
徐明缓缓松开小孩，示意边上人搀扶住已经脱力的小孩，随后便抬眼看向了四周
众人一个个脸色也都不是太好看。
很正常，这才是一个正常人的反应，而像是满狗，他们表面上是人，但是内心早已失去了人的本性。
“呼——”
徐明深吸一口气，看向那小孩。
片刻之后，他做出了决定。
右腿后撤半步，左腿慢慢跪下，紧接着就是右腿。
徐明跪在那小孩面前，也是跪在那三家店村死去村民的面前。
徐明的下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众人瞬间哗然，没有一个人能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会选择用如此方式来表达自己内心的不安。
不提葛云飞，屈五等人脸色大变，一个个直接上前，想要搀扶起徐明。
就连那对面一直看好戏的牛亮臣，也是脸色一变，他有些愣愣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徐明，心中好似有根弦被狠狠触动了一般。
只是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何徐明，作为一个队伍的头头，会选择面对一个小孩子下跪。
那本来已经脱力的小孩，在见到这一幕之后，也是瞬间双眼睁大。
这一路走来，只有他自己明白经历了多少旁人的白眼和打骂，为了一口吃喝，搭上半条命也是正常的。
如今，自己眼中好似无所不能的徐大哥，却对着自己跪了下去，这对于他的内心冲击极大，一时间，他的脑子也是无比空白，眼泪从那瞪大的双眼中缓缓流淌而下。
而一旁的屈五等人，见到拉不起徐明之后，便也是彼此对视一眼，而后直接选择陪着徐明一并跪下。
随着骨干们的下跪，就好似诺米骨牌一般，哗啦跪了一大批人。
而那些跪下的人，虽说都跪在地上了，但是目光全部都聚焦在最前面的徐明身上。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些许异样的情感在涌动着，他们看向徐明的目光也带着些许复杂。
就在这时，徐明的声音响起了。
“来人，取黄河水来！用桶装！”
“好——”
屈五直接应下，而后站起身，便往黄河边上奔去。
不多时，两大桶黄河水，便被屈五一手一个直接拎了过来。
等到那两大桶水都摆在徐明面前之后，屈五也不废话，直接老老实实地重新回去，跪着。
徐明则是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捡起地上的碎片，那是之前小孩摔碎的。
直接牙一咬心一横，在手掌处一个用力，直接划破，霎那间，鲜血流出。
这伤口划的很深，一时间，血流如注。
徐明自然不会浪费，而是直接将手搭在桶上，任由血流入桶内。
只是刹那，原本黄褐色的水，顿时泛起丝丝殷红的血晕。
不多时，另一只桶也被徐明如法炮制。
“这待会的誓言是我一人所发，至于你们，全凭自愿，我并不会强迫。”
徐明没有站起身，而是扭过身子，对着身后跪着的众人高声喊道，“若是想跟我一并的，就舀一碗黄河水去！”
“愿意！”
“我等愿意。”
所有人在这一刻的回答，都惊人的一致，数百人的喊声也足以形成庞大的音浪。
“好，分碗！”
十几个人顺势应下，起身拿碗，随后每三个人，差不多能分到一个粗陶碗。
没法子，现在刚起步阶段，一切都是艰苦二字。
哪怕是粗陶碗，也是不多的，只能几个人合用。
“我——”
徐明的脸色极为严肃，从那桶中也舀起一碗水来，而后双手捧着，向上一举，“徐明，在此起誓！”
“三家店村一事，乃我一人引起，也必须由我终结。”
“有生之年，必然屠尽满清所有人！！以慰三家店村民冤魂，以及千千万万枉死于清狗手中的汉民！”
“务必将那些满狗逐出中原！恢复我汉家衣冠！若是我违背此誓言，必粉身碎骨，永下十八层地狱！”
徐明发的誓言很重，非常重，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反驳。
反而徐明每说一句，其余人就跟着说上一句。
一个个脸色都很是庄重，在这一刻，抗清真正具象化了，真正流淌在他们每个人心中。
“黄河滔滔，犹如我誓，以为见证。”
伴随着最后一句话说罢，徐明直接将碗中混着鲜血的黄河水直接一口闷完。
大家也纷纷有样学样，一个个分着将这两桶水喝下。
“兄弟们，屠清！”
徐明站起身来，振臂高呼！
“屠清！”
“屠清！！”
这声势浩大，让前来送行的牛亮臣等人脸色大变。
黄河起誓，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徐明等人也已经上了渡船，但那小孩一上了船，便是沉沉睡去。
徐明看了眼沉睡的小孩之后，便走出船舱。
此刻，渡船之上，徐明站在船头之上，面上虽说还算平静，但紧紧抿着的嘴唇，显示出其内心极度不平静。
虽说自己已经发誓了，但是现在自己所做的，却是在逃跑，在避开满清的兵锋。
虽说理智告诉他是对的，但自己就是难受，非常难受。
那小孩一句接着一句的诘问，都好似重锤一般，狠狠敲击在徐明心头。
“我们村没有一个活的，都叫那些当兵的杀了，”
“我奶说你们是抗清的，可是村子被那些当兵的祸害，你们在哪，徐大哥，你又在哪！！”
“唉——”
他长叹一口气，但是胸中的闷气却好似顽石一般，根本移动不了分毫。
“徐书记，这不是你的错。”
葛云飞来到徐明身后两步远，便不再前行，而是恭声地宽慰道，“是那些个满狗不当人子！”
徐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我的错，是我们不够强大。”
“遍地哀鸿满地血，无非一念救苍生，云飞兄，我时常在想，这苍生是否真的需要我去救，我自己这一念又是什么？真的只是为了苍生吗？还是夹杂着个人想要成为英雄的私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