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骑兵间的对决。
相较于千军万马的拼杀,兴中军的直属骑兵营冲锋,自然是不值得一提的。
但是,这事其实要分对象。
桂涵看在眼中,只觉得事情很大,大得离谱了。
他很清楚地知晓,自己这一边,完全是没有任何准备的,所能做到的就只能是被动应战了。
他都预见到自己的结局,不过,不同于桂涵的心寒,边上的裘都司却是一脸轻松,甚至那嘴角都还挂着些许嘲弄之色。
“他们是完全没有脑子的吗?”
裘都司微微眯着眼,语气当中带着蔑视,看向不远处正朝着自己这边冲来的骑兵。
骑兵交战,一开始的冲锋都是不会太快速度的,这是敌我双方约定的,几乎是潜在的规则了。
所以哪怕是距离很短了,但是裘都司还是有着时间去看的,当然了,就是变阵的时间是完全没有的。
裘都司很不明白,不明白这些贼子的举动。
为什么,为什么好容易逃出来之后,面对是自己人数两倍的骑兵,还敢发动冲锋??这向来骑兵都应该是金贵的啊,作为王牌力量,往往是攥在手中的,不到关键时候不撒手的啊。
怎么到了这贼子手里,却像是个消耗品一般。
“仗怎么可能这么打?”
裘都司一边说着,一边拿余光瞟向边上的桂涵。
桂涵没有回话,不同于裘都司的盲目自信,现在的桂涵已经心有余悸了。
而且隐约间,他感觉自己这次交战,不,不单是这次交战,包括自己之前的失败,以及张字营被围攻。
甚至,就连那南阳贼子骑兵的出现,这一切都好似一条线串在一块的。
而那操线之人,不是自己这边,反倒是贼子这边。
自己清军这边,那是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
“你没有经历过,就不要说话。”
面对裘都司的喋喋不休,桂涵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钢刀。
这完全像是个娘们一样,婆婆妈妈的。
不过,现在自己深知还需要与他配合,不然他带着人跑了,自己这桂字营就真的没有了!
“你不知道这些个贼子战法很灵活,非常地灵活,完全不像一般的贼子——”
桂涵松开了紧握着的手,不过,下一刻,又被他重新握紧,“来了,裘都司,莫要多言了!冲!”
“呜——”
海螺号角长鸣,那是前进的信号。
清军的骑兵,从八千兵勇当中择选出的一千多精锐也开始了冲锋。
伴着急促敲响的牛皮鼓声回荡天地,大地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了海面一般,跌宕感出现在战场上的每一个骑兵心中。
同时,那沉闷的声响混着马蹄声,鼓声,喊杀声,一并走过战场,来到每个人的耳中。
兴中军与清军的第二次成建制骑兵交战打响了。
不同于葛云飞他们那边战场上热兵器的呼啸,曾天养这边的战场,更是纯粹的血肉战场,一切都是冷兵器在交锋。
一把把邠州刀,闪着寒光,在人身体上的各个部分跳着舞,或是带走一道血线,或是金铁交击之声。
正如裘都司说得这样。
曾天养确实存着一份心思,不过,不是消耗品的意思,而是锻打。
他想着借这支清军骑兵来反复锻打自己麾下这支骑兵。
大浪淘沙,才能出金子,这锻打过程中必然会出现困境,本就只有五百多人的骑兵队伍,也必然会减员不少。
但,经历了这场高强度的战斗之后,曾天养,不,不单单是曾天养,就连陈连升也是这般想法的。
不然,他不会默许曾天养的做法,甚至还支持他。
史书之上,对于一场战争,往往只是寥寥数笔,哪怕是后世也是一般。
那场大疫,最终落到纸面上的,便只是一段,而且更多的是赞美,而非实情诉告,战争更是如此。
一个个鲜活的个体托举着战争的局面,天平的倾斜是由个体组成的集体决定的。
但史书还只是一句话,放到真实的战场当中,便是半天,一天甚至几个月,几年。
而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便被掩埋在历史的废墟当中。
兴中军与清军的这次战争,是不可能快速结束的。
彼此都抱着剿灭对方的想法,也就不存在伤损超过两成便退兵一说。
兴中军无路可退,这场战只能胜,不能败。
四千步兵,外加那五六百的骑兵,便是整个兴中军的基本盘了。
而清军则是被包围,更是不得不战。
整个清军被人为分割成了三块。
一块是处于包围当中的张字营,一块是正与曾天养等热鏖战的骑兵队伍。
而最后一块则是按兵不动的杨遇春一部。
陕西提督杨遇春一部的兵力最为雄厚,三千本部兵马,外加上两千多杨芳率领的乡勇,一共五千多人。
而这些还不算上民夫一类,若是算上,便是能破万人。
后方清军的大营,杨芳闯入了杨遇春所在的大帐当中。
杨芳一进入大帐,便见到杨遇春坐在那马扎上,面前则是一张矮案子,案面上摆着个紫砂壶,外加个杯子。
“提台——”杨芳的声音传出,这时候,杨遇春才缓缓抬头,手里动作不停,继续将手中的杯子往嘴里送。
杨芳不动声色地瞟了眼杨遇春的动作,与他一并共事多年,对于他的习性已经很了解了。
苦荞茶,这是杨遇春必喝的,那极度的苦涩味反而最对这位沙场宿将的口味。
“怎么了?杨总兵,今儿个这是第几趟了?”
“提台莫要取笑我了。我没有您老这般养气工夫。”
杨芳先是一笑,而后收敛起笑意,“你我现在合兵一处,何时出兵去救那张青云,不然这日后战报不好写啊,提台,朝廷上下,想来会找岔的。”
杨芳话里话外点了杨提督一句,当然了,碍于这职级的高低,以及多年的同僚情,他还是没有把话说透。
张青云是满清朝廷派来的棋子,这件事,是个人都知道,所以哪怕是不喜,也必须要救上一救。
“这我知晓——”
杨遇春将含在口中的最后一口苦荞茶咽下去,而后轻抬眼帘道,“救,必须要救,所以我不是派骑兵去了嘛。”
“这内外交击之下,张青云所部撤出一部分完全不成问题。”
“提台——”
杨芳听到杨遇春这话,顿时心中一愣,这还是自己认识的杨遇春吗,半天憋出这句话吗?
“战场不是儿戏,也不是赌命,一切要算帐。”
杨遇春再次喝起苦荞茶,又是一杯下肚,这面上显得很是平静。
征战几十年,身上却是没有半点伤痕,便足以说明他的谨慎,以及他对于自己的身份定位了。
“提台——”
杨芳上前了半步。
“莫要着急——”
他先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喝杯茶,而后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马蹄袖口,那袖口处用金线绣着忠武二字。
“老了,真的老了啊。”
杨遇春摇了摇头,他已经五十三了,在这个人均寿命超不过四十的时代,他已经活得很久了。
想当初,他年轻的时候还能亲自带兵夜袭敌营,但是现在他不想,也不敢了。
身份的不同,让他要考虑的东西变得更多了。
“提台啊,你这肚子里到底卖着什么药啊!”
杨芳一屁股坐在马扎上,他双眼目光炯炯直接打量着杨遇春。
“哈哈哈——”
杨遇春左手轻抚着已经花白的长须,“你杨芳还是了解我的。”
“你不觉得我麾下少了些什么吗?”
杨遇春先是反问了一句,而后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又补上一句,“噢,也对,你来了半天,有大半时间都是往我这边跑的,自然是不知晓的。”
“什么意思?”
杨芳的眉头皱起,面前这个老将可以说是当下军事能力最强的一批人了,他不相信这位老将只会坐在这里喝喝茶。
“军营当中,现如今已经没有多少真正的兵勇了。”
“怎么可能,你手底下的亲兵,我看都还——”
杨芳说到一半,顿时回过神来,而后双眼瞬间瞪大,“你是说——提台,不会吧,你玩这招。”
“哈哈哈——”
杨遇春看向杨芳放声长笑道,“什么花招,你说说看。”
“提台,你是不是让民夫装扮成兵勇了,而真正的兵勇此刻已经不在军营,而是——”
杨芳说到这,特意停顿了下,“怕是在南下的路上了吧。”
杨遇春一听到这话,瞬间眼中冒出些许精光,而后便又重新隐没下去。
“没有错。”
杨遇春将空的茶杯举在半空中,微微转动起来,“那彦成要速战,而我也要出战果。”
“如今我军出师不利,必然是有我的原因在,所以老夫必须要尽力弥补。”
杨遇春说到这,眼中闪过狠厉之色,“那张字营所遇到的,对于他来说是危机,但是对于我来说,却不失为一场机遇,南阳城必然空缺。”
“我已经命令马济胜,以及胡超二人,一并统帅三千精兵,外加两千民夫携带所有大劈山炮,直奔南阳城!”
“南阳的那个什么兴中社,想要吃掉我的两个营,好,没事,可以吃!”
“但是南阳城也就必须由我取到!”
杨遇春在这个时候,才缓缓道出自己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