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州城北十里，一片空地处。
一圈低矮的土墙内，被简陋木板隔成了四个区域，每个区域内都有大量嘶鸣不已的马匹。
而在那土墙四周，则是围着一圈帐篷。
此刻，夕阳已然挂在山头，帐篷处也时常有着兵士或是牧丁进进出出。
不远处的小山包上，两道人影正矗立着，看这模样，都是老人。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章煦。
章煦这几天，只觉得心绪不宁，总感觉有着什么大事要发生，所以才会来到这山坡处。
一是为了散散步，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二则是看看布置上有没有什么遗漏。
虽说这一路走来，一切平安，而且这直隶地区，也没有成群的贼匪，但是押送军士人数上的减少，还是让他有些不安。
河道上的标兵原本有六百人跟着一并来，可是等到了这开州之后，反而又被抽走了四百人。
说是要布控，防止贼匪渡河而去。
不管什么原因，反正最后就剩下两百标兵，外加一百开州本地的团结兵。
这团结兵，就是乡兵，跟民团没有本质区别，战斗力很是堪忧。
当然了，这标兵也不咋样。
这一路走来，章煦也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当年他担着两江总督的职责，见识到了江浙一带的绿营兵，以为这已经是军纪最涣散的了。
但是跟这帮子标兵比，章煦都觉得之前的绿营兵，那都是精锐。
一路之上，喊累就不说了，一边拿着烟枪，抽着土烟，一边赶路也不说，晚上更是三两成群，一并聚众玩起骰子。
“唉——”
一声长叹，从章煦口中叹出，这样的人还是兵吗？
自己这趟差事真的能一帆风顺吗？
自己去年才改京秩了，从那地方总督转入中枢。
本以为这刑部侍郎一职，是无论如何都跟战争扯不上什么关系，结果后脚，自己就被派了个苦哈哈的差事。
自己已经六十八岁了。
这过了年，可就直奔七十，七十古来稀，我要是能活到七十，也算是这天下少有的福气之人。
就在章煦心中万千思绪之际，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是跟在章煦身后的老奴。
“老爷，咱回吧，夜里风大。”
“嗯——”
章煦轻嗯了声，刚刚抬出去的腿，在下一刻被重新收回，“牵夫都找到了吗？”
那牵夫又称为短夫，就是跟纤夫一般，都是出卖廉价劳动力的。
这战马最为精贵，要有人时时照料，哪怕是短程的，也是需要大量人力。
原本那些兵丁还在的话，还好，可以帮一下。
但是现在，人手短缺，牧丁太少了，而兵丁又需要看护，守卫周全。
他章煦又不可能亲自上，只能从边上的开州城雇募。
“找到了老爷。”
边上老者恭声回道，“一百人，直接在开州城内找的，每人，老奴都给了工价银，四分五厘。”
“对了，老爷，其中还有三个和尚。”
“和尚？？”章煦的眉头瞬间一挑，和尚来当牵夫，这是自己没有想过的事。
“对，都是很年轻的，那身上的僧袍也很破，像是赶了很远的路才来的。”
“如今这世道，虽说不是很太平，但也算…”
章煦这句话没有说完，反而后面重新喃喃起来，“怎么连和尚都混不下去了吗？？”
“多给他们一斗麦吧，权当做礼佛。”
“是，老爷。”
此刻，土墙之内，徐明等人，正混在新招募的牵夫当中，一并跟在牧丁后边，帮着干些喂养马匹的活计。
“这些战马。”
葛云飞的声音响起，他就在徐明边上，眼中更是流露出渴望，“完全能组个上千骑兵来，这场面…”
“空想无意。”
与葛云飞不同，徐明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那些健壮的战马身上。
这东西虽说很好，但是拿在手里实在太烫手了，根本不是自己现在能吃得下的。
“这呆了一晚上了，打听清楚了没，这帮子牵夫，领头的是谁？”
不管是后世，还是当下，国人都秉承着有钱一起赚的理念，往往外出都是拉帮结对，这群牵夫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而那所谓领头的，就是类似于后世的包工头。
“好几个。”
葛云飞开口了，“我是其中一个。”
“哦，你是，什么？？你也是？”
徐明看向葛云飞的眼神都不对了。
“大哥，还有我。”屈五冷不丁的也冒出一句。
徐明回头，最先看到的，便是那一颗锃光瓦亮的大圆脑袋，而后便是挂着一脸憨笑的屈五。
“好家伙，是不是昨天，我去跟那帮子团练兵拉近乎的时候？？”
“是的。”
葛云飞朝着屈五一笑，“我跟屈五兄弟，两人直接找上门，彼此打了一架，后半响，喝烧刀子的时候，又把他们喝倒了。”
“只是…”
葛云飞的脸上浮现出犹豫，“他们真到了这抉择关头，不一定能反清。”
面对压迫，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徐明一样，更多人选择的是屈服。
“战马走失，满狗朝廷追究下来，一个都跑不掉，他们已经上船了，就不可能脱身。”屈五闷闷的声音响起，透着股寒意。
葛云飞听到这话，下意识皱眉看向屈五，这个看似憨厚的汉子，其实心思最重。
“都是汉人，都是自家同胞。”
徐明的眉头微微皱起，随后轻缓的声音响起，“他们若是觉得自己眼下生活，活得还算痛快，也就由得他好了。”
“战马被掠夺掉，这些个牵夫所担着的责最轻，到时候去留全凭自愿即可。”
“但是那些个牧丁，我们是完全可以争取。”
来自后世的徐明，自然是这些个牧丁，也是个可怜群体。
虽说明面上，算是国家编制内的人，但是这发的工资，根本不够生计所用。
只因为他们这些人都是从察哈尔八旗当中，挑选出来的穷苦男丁，在满人眼中，自然不是自己人了。
他们虽说是八旗，但是蒙古八旗的地位，有时比上汉人八旗的地位还要低上一等。
满清更多是把察哈尔八旗当成工具人。
就如同那索伦部一般，每年都要派上千人充当索伦打牲丁，都是工具人，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