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徐明让人去砍大树当大炮的时候，南阳府城的府衙内正陷入一种极为压抑的气氛当中。
“吴鸿筹措了多少粮食了？”
府衙偏厅内的明间处，南阳府知府嵩泰，一个肥硕的胖子，正挺着肚子望向一个瘦高个。
被唤作吴鸿的那个瘦高个，乃是南阳县知县，此刻的他一脸恭敬地抱拳道，“回府尊的话，府城内的粮仓，可抽调出七千石粮食，另有三十二名斗子，随时就可运走粮食。”
“嗯——”
嵩泰用着手帕不断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而后将目光投向了明间的另一边。
“唉，景总兵，这兵到底何时能出，已经耽误了一日。”
嵩泰，虽说是知府，总揽南阳府内一切事物，就连军队，尤其是绿营兵也是受他监督的。
但是这景安，景总兵不一样，他祖上是汉人八旗，不是一般的汉人，自然是不好直接强压的。
所以这两者的关系，更像是相互制约一般。
若是放在平日里，也就罢了，但是现在一遇到战事，就出现问题了。
没有一个头，景安出兵与否，要请示更上级的，自己这个知府还不能做决定。
但是他等不及了，实在是等不及了。
“昨儿个，本府找到你，同你商议，你说今天能出，可是现在都已经过了响午了。”
“需要时间——”
边上坐着的一位武将，不是别人，正是南阳府的总兵，景安。
景安眼帘轻垂，身为一个汉人八旗，他很清楚自己的地位不是一般汉人能比拟的，也很清楚这嵩泰指挥不了自己。
“这…我给你时间，谁给我时间啊？”
嵩知府听到这个回答，顿时直觉得自己的后背再次渗出了大量汗水。
真是倒霉。
自己今年三月份才刚上任，就遇到这些事。
回想几个月前，自己因京察一等被记名，以道府用，还以为是好事情，结果…呵呵。
这孔传金当真是好运气，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
“本府急的是满头汗啊，眼看着这日子就是一天天过去了。”
嵩泰在中堂内那是来回的踱步，想要发火，但是又不好发，自己才来了几个月，根本没什么威信在。
“这粮草还好说，前不久刚刚运走一批，而我南阳又是中州粮仓，虽说今年有了旱灾，但那些个泥腿子家中必然还是有些存粮的。”
“收刮下也是无妨的。”
“战马，主要是战马啊，足足三千五百匹啊，全没了。”
嵩知府连连摆手，脸色早已是煞白一片，“必须要夺回来啊，这要是拿不回来，你我的脑袋都要搬家！”
景安陷入了沉默，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开玩笑，这军马场的兵力，自己又不是不清楚。
三百八旗兵，还是来自西安驻防八旗的这种狠角色，更是有着一百鸟铳手，那玩意，隔远了还是能把人给打个窟窿出来。
外加上从南阳府各处抽调来的五百绿营兵，以及四百多牧丁，也就是说，那军马场，不算牲畜，单论人有着一千多号人啊。
可结果呢？
一个响声都没有，估计是被全灭了，这能是一般的土匪民变能干出来的事吗？
他心中估摸着就是那豫北的义军干的。
现在让自己去填，去跟他们对抗，这是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吗？
这军马场丢掉的罪责，大头必然是落在知府身上，自己犯不着冒着丢命的风险。
在嵩泰的来回催促下，景安终归是不好把事情做绝了，便也准备开口说出自己的难处。
“嵩知府，你也应该知道的。”
“整个南阳府，满打满算，把这南阳城的城守营，外加各处的协防营都算上，也不过五千人。”
“各处都有各处的安排，轻易动不得。”
这满清啊，集中了前面各个王朝的经验，算是发展出相对来说比较完善的兵制。
就拿地方的正规武装力量来说。
镇标居中策应，作为机动，协营分防，把守四方，而汛塘则是起到联动作用。
景安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了，来到了嵩泰的边上。
“也就是我手底下这镇标的两个营，还能动上一动。”
“左营七百七十三人，右营八百五十七人，合在一块也不过一千六百三十人。”
“但是，这是抽调之前的。”
“这最近，你也知道，先是抽调了两百人，拨给了军马场，而后说是要给信阳协的鲁阳关、方城垭口两地增兵，又各处调兵，从我镇标二营当中又抽了两百。”
“信阳协能动不？”嵩泰的心中一动，直接脱口而出。
“不能，嵩知府，信阳那边是我南阳的北部门户，加上新增的兵，也不过一千七百人，却是担着转运粮食，以及防止教匪南下的重担。”
“同时，那荆紫关协也不能动，你忘记了？”
景安直接提醒道，“前几日，河南巡抚那又发移文来，从我们府城当中抽出一百人，说是补给冶文炳扼守丹江航道与商於古道，守住鄂西北。”
河南巡抚节制着整个南阳镇的兵力。
“说来说去，就是兵力不足，对吧。”
“对！”
“说了，让你们这些武将少占用些名额来，现在呢，这抽来抽去，你手底下两个营，可战之士还有一千不？”
这喝兵血的事，大家都知道，不能满编倒也能说得过去，大家都是这样做的，也就睁眼闭眼的事。
但是景安自家知道自家情况。
别说是兵力不足了，就连武器，都被景安给倒卖了。
尤其是镇标右营的，三成的武器都被自己给收集起来，而后租赁给商民牟利。
但是这个原因，景安自然不会傻到说出来。
“这样，南阳的城守营也能动，抽出五百人来。”
“城守营？”
景安眉头顿时一扬，“不好吧，那饥民暴动起来怎么办？”
这一点，确实是景安所担心的，毕竟自己所挣的大半积蓄都在这南阳城内，若是在自己出去的时候，被饥民给抢了，那找谁说理去啊。
“你放心，这南阳城城墙高厚，又增设火炮二十三门，那帮子泥腿子，一旦敢聚集，直接发炮就行，他们只会像是个兔子一般跑掉。”
嵩泰这时候，脸上显露出几分癫狂之色，“若是我们不能夺回这三千多军马，那我们就完了！”
景安瘪了瘪嘴，并不认同，自己这些天可才从北边回来，军马场的失职只能是他嵩泰背着，可别扯着自己。
当然了，这话很拉仇恨，他没有说，同时对于城守营，知府才有着话语权，景安也不好多说什么。
“另外，乡勇。”
知府还有权组织起各县的乡勇，“我再发行文下去，让叶县知县许鸿翔，让他组织乡勇一千人，我再让新野等地组织乡勇，也一并配合，不过他们要慢一点了，也只有叶县是你的必经之路。”
“乡勇？呵呵，这些都是个泥腿子，有什么战力！人数再多也没有用，只是拖累而已。”
景安一脸不屑直接摇头道，“这打仗不是靠人多就行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如何是好啊。”
景安淡淡地看着嵩泰的反应，看向知府的眼神当中，充满着鄙夷。
就这种人，还能被京察成第一等。
京城里那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就在气氛再次陷入沉默之际，突然间，外面变得喧闹起来。
顿时，嵩泰的脸色变得更差了，“吵什么？谁在吵？府衙重地，谁在乱吵！”
边上早有幕僚上去查看情况了，不多时，他便重新回来，来到跟前，先是瞟了眼边上的景安，而后才开口道，“是景总兵手下的士兵，几十人一块，好像在一个叫齐慎的游击带领下，想要冲击府衙。”
“什么！”
景安闻言脸色突变，只觉得这主动权在慢慢从自己手中滑落下来。
该死，该死！
这齐慎是抽什么疯了。
“有意思，让他进来，本官倒是要看看，在景总兵面前，这齐游击能干出什么事来。”
嵩泰也是活络之人，一听到这，便知道自己有机会了，便直接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不多时，齐慎便独自一人过来了。
他也算是聪明，这一个人进入府衙，跟一群人进完全不一样，前者什么事都好说，但是后者想要定个兵变也是极为容易的。
“镇标左营游击齐慎，见过诸位大人。”
齐慎身为游击，也算是南阳府当中有头面的人了，不过这姿态放得极低。
哪怕武官见文官都要矮上半截。
“你来何事？”
景安强行压下怒火，直接开口问道，“你不在营地当中好好带兵，来此作甚？”
“敢问总兵大人，可是要出兵夺回军马？”
齐慎也不废话，直接开口见山。
“继续说，你想要说什么？”
“景总兵！机不可失，我们必须要当机立断啊，现如今已经耽误了两日了，今日就该出兵，直接以…”
“够了！！”
景安直接爆喝，打断了齐慎的话，“齐慎！我怜惜你的才华，你十六岁就中了武秀才，这份天赋实在不容易，本总兵一直想要对你委以重任，可你就是不识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