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摸鱼小混子2025-06-24 14:498,172

「你惹我不快,就罚你每日听我讲故事,若是有异议,我就砍了你头」。

我不容置喙地将未涂丹蔻的手朝前递去,直到他接过,我这才悠悠地开了口。

10

我救下了贺辞安,做戏做全套,他也就真正地安顿在了宫中偏殿。

这下真的阴差阳错成为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冤家了,不过很大程度上,只有我认为是冤家。

贺辞安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连嬷嬷都对他止不住夸赞,更不消说那些宫婢,眼睛就差黏在他的身上了。

他倒好,在这宫中混得如鱼得水。

而我这娇宠的公主,却没来由得少了许多乐子。

我也没什么法子,论武功我打不过贺辞安那小崽子,论毒舌也不过稍稍胜他一筹,说不挫败那都是诓人的。

「要不是父皇拦着,本公主早砍了他的脑袋」。

一想到贺辞安那光风霁月的脸,我忍不住眉骨直跳。

身旁捶腿的宫婢听了,噗嗤笑出了声。

「公主这话说了不下百遍了,奴看那贺小将军也还全活着呢」。

我眯了眯眼,计上心来。

挥手命人捆了贺辞安,俯身摸着他的脸蛋,乐呵呵地告诉他,今日就要出去找名伶听曲。

贺辞安听完,脸顿时黑了下来。

我可不管,耀武扬威地从他眼皮子底下偷溜出了宫。

也不知是我琼华平日里兴风作浪的报应来了,还是我最近时运不好容易招小人。

方一出宫,就被几个彪形大汉打晕带到了一处破庙。

我全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满口黄牙的男人朝我走来。

情急之下,我慌乱地喊着贺辞安,妄想他能赶来救我。

也许是我福大命大,还真盼来了贺辞安。

他应该是在生气,招招是磨皮削骨的狠招,几声凄厉的哀嚎后,那些人便没了声息。

满地的血让我忍不住瑟缩,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害怕,叹了口气蹲在了我的面前。

我委屈地捏住了他的衣袖,「我脚扭了,你抱我」。

贺辞安本冷着的脸有了些松动,不着一词打横将我抱起。

我缩在他的怀里,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抬眼看到他紧绷的脸,又默默地闭上了嘴。

一路无言,直到到了宫中。

我见宫人表情精彩,把头埋进了贺辞安怀里,有些羞恼。

「真该把你锁起来」。

贺辞安闷闷地说了句。

大抵是此时生出了情愫,亦或是点点星火出现了燎原之势。

此后我与贺辞安还是时不时闹得鸡飞狗跳,但也多出了些甜蜜的滋味来。

11

情意生出来了,可虚虚实实,总让人捉摸不透。

贺辞安不说,我自然也不会说,但心里总归是有些难捱的。

无处诉说,只能一个人锁在殿中吃闷酒。

宫婢太监劝说无果,恐我生出什么事端,忙去请了贺辞安。

宫灯摇曳,拉得贺辞安影子欣长。

我数杯浊酒下肚,脑子混得宛如浆糊,胆子也大了起来。

揽住贺辞安便吻了上去,说是吻,更像是咬。

我问他,到底对我是何意?

贺辞安眼尾微红,朦朦胧胧的光晕打在他的身上,平添了几分缱绻。

后来他回答了什么,我全然不记得,醒来我也只当是耍了酒疯,丝毫不提醉酒之事。

平日里也只想躲着他,贺辞安也心照不宣地避开我。

宫人们说我们像极了闹别扭的眷侣,我一折花枝,这算哪门子的眷侣。

日子就这么糊弄过去了,转眼到了花灯节,父皇破天荒地准允我出宫,我心中郁结褪去了大半。

一番收整,准备出门,打眼瞧见海棠树下站着一人。

贺辞安似乎等了许久,双肩堆满了落花。

我心中欣喜,又有些不快,只装作看不见,想要从他身旁越过。

他极少会主动靠近我,可这次他好像有些急了,不顾我的反对,强硬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只身带我出宫去。

长街之上,早已挂起了五色灯笼,不时有才子佳人携灯而行,宝马香车往来不绝,想来各家小姐也耐不住寂寞,穿梭于华灯之中。

贺辞安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抓着我不放,直直带我穿过熙攘人群,来到了僻静的湖边。

在我的不解中,他屈手吹了个哨,顿时升起千灯银花,流转万盏星河。

十里花灯由近及远点燃,饶是我见过世间绮丽,也从未如此刻这般讶然。

贺辞安有些不好意思,假意咳了咳,问我是否欢喜。

我嘴硬说还好。

映着点点灯火,他好看的桃花眼里,是不加遮掩的情愫。

他说那晚我吻了他,他难眠了几个日夜。

他又说,他想回应,可我身份尊贵,值得最好的。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有意躲着我,只是在没日没夜地做着灯盏。

说到最后,平日里桀骜骄矜的少将军,耳尖红得滴血,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发颤。

「琼华,我心悦你,我也只想与你争朝夕为伴」。

我用力点了点头,笑着笑着便哭了,直言他好生木头。

他将我抱住,力气大得仿佛要将我嵌入血肉中。

后来即使时隔多年,我仍旧忘不了这天。

花灯下,鲜衣少年郎红着脸,告诉我想要与我共度朝夕。

12

讲到这时,我顿了顿,试着哑奴指尖的温度,复又开口。

「接下来的日子,就如同话本子里讲的那般浓情蜜意」。

「后来他怕配不上我,说要做最好的将军来娶我」。

「开春的时节,他便离宫带兵征战」。

「那年,正是桑花盛开的好时节」。

说到最后,我声音有些哑然。

哑奴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忙示意我已经涂好了丹蔻。

我瞧不见涂完的十指,却捧起来展示给哑奴看,他仍旧不言语,只是发出嗯嗯声以表夸赞。

这些时日来,我变着法子去试探哑奴,他却仍旧如榆木一般,只是做事。

而那梅花酪,无论我如何要求,他也不再做了。

微凉的春风卷着细雨飘进了窗柩,我气恼他的否认,扭头不再看他。

他没有逾矩的动作,只是默默地退了下去。

雨丝微凉,混着泪打在了我的手背上。

良久,我冷然擦干了泪,唤进了小环,命她去寻几坛桃花酿,旋即将宫人散了去。

我慢慢打开了酒坛,大有一醉方休之态。

未多时,只听见窗柩松动,果不其然有人翻窗走了进来。

我故作听不见,仰头就要喝,便被来人快速地夺了过去。

我笑了,笑得花枝乱颤。

「你一个小小的南国奴,何故知道本宫对桃花过敏?」

他正欲逃,却被我拦腰抱住了。

「贺辞安,你到底要瞒我到几时?」

我清楚地感受到了他身子僵住了,更加确定了内心的想法。

登上一肚子的委屈涌上心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贺辞安,我很想你」。

他似乎忍了很久,终是松了身子,轻轻环住了我。

「琼华……你受苦了」。

我摇了摇头,深知他也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才能逃过宋熠的折磨。

历经苦楚还能相见,于我而言,已然是莫大的恩赐。

月上中天,我依偎在他的怀里,拨弄着他的小指,一如当年宫中那般甜蜜。

我告诉他,我早在梅花酪之前就有所察觉,苦于宫中都是宋熠的眼线,寻不到太多机会去与他搭话。

贺辞安宠溺地刮了下我的鼻子,他说能陪在我身边,已然是心满意足。

寒冷的宫殿恍惚间有了温度,我紧紧抱着贺辞安,饮鸩止渴般,贪恋片刻的美好。

13

扶摇阁的日子似乎和以往没什么两样,我依然是世人口中藏于高阁的娇宠美人,时不时地周旋些新得宠的妃嫔。

只是有了贺辞安相伴,我逐渐有了精气神,也愈发爱走动了。

没人的时候,我总逗弄地勾起他的手指,等着他反握。

他嘴里说着胡闹,长袖之下却是十指紧扣。

闲来无事,贺辞安便想着法子讨我开心。

梅花酪,兔子灯,桃花簪,皮影戏……

他玩笑着说,就算以后落魄了,也能有门手艺养活我。

我哽咽地说好,其实彼此心知肚明,这皇宫终其一生都不会有出去的一天。

蜜里调油的日子没过多久,就被狗皇帝的到来打断了。

不同于往日的温情,他是带着满身怒气来的。

甫一进门,瞧见我身旁的哑奴,便是一脚。

「下贱的东西,给朕滚出去!」

我恨极了宋熠,袖中的手紧攥,只是面上仍是一副淡然模样。

「陛下这又是抽哪门子的风。」

宋熠这段时日总是喜怒无常,比如此刻他不顾天子仪态,摔碎了满屋子的瓷器置气。

「我宠幸她人冷落你,你为何没有一点难过,还和奴才混在一起玩闹?」

「琼华,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玉瓷坠地,发出尖锐声响。

对于他发疯如狗的模样,我不屑得冷嗤了声,话如刀子。

「最起码奴才手脚干净」。

「陛下想杀便杀,不必特意来知会我」。

宋熠被刺痛了,抬手扼住我的脖子。见我丝毫不惧,甚至欣然接受,又堪堪停住。

旋即松开了手,双手拢住了我的肩,将我按进怀里,问我是否能回到当初。

我嫌恶地抽开了身,薄情地如冬日的霜花。

「陛下与我,从未有过昔日情分」。

14

我和宋熠之间,横亘的是血海深仇。

当年贺辞安领兵出征,就是与野心勃勃的永安交战。

结果显而易见,永安战败,永安皇帝为了制约南国,索性送来最不得宠的皇子宋熠做质子。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宋熠时,冰天雪地里,他衣衫褴褛地跪在地上,给太监当马骑。

当时我因为贺辞安的不辞而别心中郁结,正愁没机会撒气,便出手鞭笞了那帮狗奴才。

转身见宋熠堂堂皇子却一脸惨白,出于维护皇室颜面,又命人好生相待于他。

都说世事无常,任谁也没料想到,昔日连最低等奴才都能踩上几脚的质子,一跃成为了南国君王的身边人。

再次见到宋熠时,说不惊讶是假的。

他一纸折扇,翩翩君子般不染凡尘。

很难将那个倒在雪地里的落魄子和如今尊宠的他联系在一起。

宋熠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如暖风三月。

可我莫名觉得他如草丛中的蝮蛇,匍匐静待时机。

除了贺辞安以外的人,我向来没有什么好颜色,更何况眼前这个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索性随意应付了两句便离了去。

可我不知道的是,命运的轮盘早已脱离了我的掌控。

入秋的深夜,贺辞安匆匆回了京,随后父皇单独召见了他。

自此之后,贺辞安便总是军务缠身,鲜少再来我的殿中,只是几封书信让我照顾好自己。

与此同时,像是所有人都在有意撮合,我见到宋熠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令我有些心慌。

蹲在军政殿外几日,才守来了贺辞安。

他分明欣喜我的出现,却硬生生地摆出一副冷淡的模样。

我拉住他,铁了心地让他给个说法。

贺辞安不语,与我僵持着。

就在此时,公公掐着尖厉的声音走到了我身前,满口道贺,说是永安国君与父皇缔结百年之好,不日我便要嫁与永安五皇子宋熠为妻。

闷头一个惊雷,打得我愣在原地。

我偏头询问贺辞安,他不敢看我,隐忍地偏转过头去。

泪模糊了双眼,不禁冷笑出声,原来他知道。

我不知道那天我是如何回的宫,一觉醒来就是浑浑噩噩。

贺辞安再也没有来看过我,倒是宋熠正大光明地往来我的殿中。

殿中,我麻木地看着宫人张灯结彩,偏头看向一脸柔情的宋熠。

「我还真是小瞧五皇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却要装出一副爱怜的模样,还真是让人倒胃」。

宋熠听了也不恼,剥了颗荔枝放在我的面前,「公主又怎知在下的心意?」

哗啦一声,瓷盘被打翻在地,圆润的荔枝惹了泥土,变得污秽不堪。

我将宋熠赶了出去,脑中混沌。

朝夕之间,一切都变了模样。

连最疼爱我的母后,也只是劝我看开些。

后来,当我明白为什么父皇一夜之间白了发,母后哭红了双眼也无可奈何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上元节那日,是我的婚期,也是……南国覆灭的死期。

当我踏上离国的马车之时,黑压压的永安士兵冲破了城门,在我的眼前刺破了我皇兄的喉咙,砍掉了宫人的脑袋。

鲜红的血染红了我的眼,当我再次醒来,是在永安宫中。

宫婢小环告诉我,先皇病逝,新皇即位。

不过几日光景,南国覆灭,永安改号。

帝王之位,万人之上,宋熠终是得到了,可他却不愿放过我。

15

我恨宋熠,想尽了办法杀他未果,几欲寻死。

可他,打得一手好算盘。

高阁之下,是南国的老弱妇孺。

宋熠单手支在宝座上,神色慵懒。

「琼华,你可要想好了,你若死了,孤会让他们陪葬。」

我双目猩红,抽出袖中的短剑,不顾宫人的阻拦冲上去只想杀了他。

宋熠这次没有躲,任由我将短剑扎入了他的胸口。

他朱红的唇笑得愉悦,握住我的手将剑没入了几分,一个借力揽我入了怀中。

旋即附在我的耳边,话如毒蝎,「这是南国最后的子民,你真的忍心看他们被抽筋剥骨吗?」

回答他的是一记清脆的巴掌,我厌恶地抽出了身。

宋熠被打得偏了头,脸上未恼,反而是满眼浓情,直言他就是喜欢我这个模样。

「宋熠,你真恶心。」

我说完,在他惊慌失措的眼神中,拔下金簪亲手刺瞎了我的双眼。

双目失明,换来了一世清静,也算值得。

后来,宋熠不知是心中愧疚,还是他那满口的情爱,几乎将最好的都捧到我的面前,我从未觉得欣喜。

父皇母后,都说我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美玉,故取名琼华。

可我,早已残破不堪,只剩下一副躯壳苟且偷生。

16

狗皇帝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答,愤愤然拂袖离去。

天子在扶摇阁生了不快,宫中人人惶恐不安。

今日大封的美人,明日就成了美人皮。

宫中妃嫔作鸟兽散,隔三岔五跑来扶摇阁哭得梨花带雨,求我向陛下认错。

隔着雕花木门,我笑得明艳,「本宫凭什么要救?」

见我无动于衷,女人们全然失了仪态,声嘶力竭咒骂我不得好死。

蓦然间,微凉的手掌附在了我的耳上。

「琼华,别听了」。

贺辞安有些不悦。

我察觉到了他身上隐约浮现的杀机,毫不在意地拉过他走到了内阁。

「这些交给小环就好」。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门外女人早已没了气势,只剩下痛苦的讨饶。

宋熠想用这些毫不相关的人逼我退让,可他似乎忘记了,我只在乎那一丁点南国余民。

其余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我的不闻不问,无疑加深了狗皇帝的怒气,索性夜夜笙歌不再亲临扶摇阁。

没了他的打扰,我与贺辞安的日子过得甚是安稳自得。

这夜,红烛帐暖。

我依偎在贺辞安怀中,心绪不宁。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将我抱得更紧。

我叹了口气,鼓足勇气攀上了他的腰。

「辞安,我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本该是皇帝」。

闻言他身体一僵,喉结滚动,任由我撩拨,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他摘不下冰冷的面具,他惧怕他的残缺配不上我。

而我下定了决心,自然不会给他犹豫的机会。

故作气恼地推开了他背对着,声音愈发哽咽。

「你可是嫌弃我?」

贺辞安果然慌了,忙心疼地环住了我。

「琼华,我早已认定你是我的妻,只是……」

我转身隔着面具落下一吻,喃喃说了句我不在乎。

他心头一颤,扣住了我的身子。

烛火熄灭,薄幔落下,只剩下一室旖旎。

17

冬日肃杀,百花凋残,死气沉沉像是索命的厉鬼。

贺辞安总是变着法子地逗我,他说,只希望我永远开心。

我知道,好景不长了。

可我未曾想到,变故来得太快。

急促地如那日宫变,父皇瞪着双眼的头颅滚到了我的脚边,阴森彻骨的寒冷锁住了我的喉咙。

贺辞安被押走了,定的是染指后宫妃嫔的罪责。

与此同时,我也被传唤去了昭狱。

我在小环的搀扶下,快步走了进去。

尽管浓重腐臭的血腥令人几欲作呕,我也浑然不觉。

见我来了,宋熠语含笑意地握住我的手腕。

「琼华,你是孤的宝贝,可你怎么能让别人碰你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冰冷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

我心知会有这么一天,正欲开口,却被狱卒抢了先。

「回陛下,他……」

「他不能行人道」。

听此不光是宋熠愣了神,对我来说也无异于当头一棒。

他放开我,缓缓朝满身血污的贺辞安走去,发出一声喟叹。

「可孤怎么觉得,你很像孤的一位故人啊」。

我袖中的手猛然攥紧,尽力保持面上淡然。

与此同时,宋熠语气柔和地问我。

「爱妃想不想让孤揭开这面具啊?」

见我爱答不理,他神色不变,又继续与贺辞安说话。

「孤很好奇,你是不是真的哑奴啊」。

说完,他拉着我坐在了椅上,嗓音如罗刹般恐怖。

「来人啊,把他的面具给孤扒下来」。

「倘若反抗,就打断他的腿骨」。

我顾不得其他,本能地站起身想去护住他。

可宋熠哪里会允许,将我禁锢在了怀中,附在我的耳边厮磨。

「多么好看的一出戏啊,爱妃急什么呢」。

不远处传来皮肉撕裂的声响,混着贺辞安痛苦扭动的闷哼声,如百鬼挠心。

我满目充血,忍不住喉咙一腥。

上一秒还与我依偎的身影,下一秒便被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就在我的面前,被硬生生地扯掉了烫在脸上的面具,被打断了腿骨。

我的辞安,该有多痛。

没有意料之中的叫喊,宋熠自然觉得没趣,啧啧了几声。

「还真是个哑巴,杀了吧」。

许是想到我还在,宋熠揩掉了我眼角的泪,假惺惺地询问我如何处置。

我的指尖早已戳穿了掌心,可我却感受不到任何痛楚。

宋熠已然动了杀心,又如何能放过贺辞安。

「陛下想杀,便杀了吧」。

我漠然地扔下了一句话,跌跌撞撞走出了昭狱。

永嘉四年冬,大雪。

我的少年,受辱而亡。

18

贺辞安走后,我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三日才将将转醒。

这期间宋熠日夜不休地陪着我,如此做派,不过是愧疚使然。

他见我醒来,欣喜地抱住我,说他错了,以后断不会再生疑心。

可我却知道,倘若那日我为贺辞安求情,宋熠会有千种手段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为了大计,我也不能救下贺辞安。

这一次我乖顺地回抱了宋熠,告诉他我当日不过是恼他多情,才会借哑奴来气他。

宋熠愣神了片刻,大有喜极而泣之态。

「琼华,我就知你会想明白我的心意」。

又道是要补偿我,问我想要什么。

我唇角划过一抹笑意,「臣妾要小环,不知陛下可愿给?」

小环是宋熠的眼线,也是害了辞安的人,我自然不会放过她。

宋熠不假思索,直言道有何不可,杀了又无妨。

内阁中,跪在地上的小环此时早已衣衫破败,连连磕头求我放过她。

炭火烧得极旺,我坐在炉边,笑意温和。

「他受的罪,你也要走一遭才行」。

不久之后,听宫人说,小环不堪重刑已没了气息。

我涂满丹蔻的手折下瓶中的花枝,不急,会有人陪她的。

19

后宫局势千变万化,唯独那扶摇阁上的美人,盛宠不衰。

更不消说,那位如今怀了龙嗣,天子大赦天下以庆。

我躺在榻上,抚摸着已有月余的小腹。

这些年来,一直暗中服用南国特制的避子药,而这药却会影响胎儿月份。

御医觉有不对,也不敢多言,只道是我身子骨弱,要好好调养。

宋熠听了,日日从各处搜来金贵药材,宫人更是比平日里多了一倍。

不知是天可怜我与辞安,还是南国本不该绝,出生的是个皇子。

宋熠为他取名宋玉,意为国之珍宝,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自宋熠称帝,后宫之位空悬,起初他本想立我为后,大臣却以我是亡国公主为由反对。

现如今第一位皇子出世,他也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将我封后。

人人皆羡我身处荣华高位,可他们又何尝不知,这是用我亲人子民血肉堆出来的富贵。

春日融融,那年的雪似乎过去许久了。

自宋玉出生,宋熠便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了他的身上,俨然将他当做未来的储君教导。

这些年我保持着皇后的端庄贤惠,维持着与宋熠的夫妻情分。

宫人常常夸赞,宋玉少年初长成,桀骜不驯的模样像极了我。

像我吗?我有些失笑,疼爱地抚摸着宋玉。

他如今的年岁,应当像他父亲,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母后,您为何又哭了?」

「父皇说您很爱哭鼻子,儿臣起初还有些不信」。

是啊,这一点好像自己一直没有变,想起那家伙总是落泪。

远处传来朗笑,人未到声先到。

「在父皇眼里,你母后还是那个小姑娘」。

宋熠熟稔地替我揩去眼泪。

我有些尴尬,忙转移了话题,叮嘱玉儿不要落下课业。

宋熠终年如一日的柔和,仿若还是那个温润的君子,拉着我坐在了桃花树下。

他似乎有些累了,靠在我的肩上自顾自说了起来。

他说,他欠我的,也欠玉儿。

他又说,他的皇后只能是我,也只想是我。

我心中木然,面上仍如春风暖意,说了句好。

之后顺理成章,玉儿被册封为太子,入主东宫。

我知道,离我与辞安的计划达成不远了。

20

随着玉儿长大,冷淡骄横的样子愈发像我,可他身上的恣意随性却不像宋熠。

一时间谣言四起,说宋玉并非龙嗣。

我背脊发凉,天子多疑,宋熠更甚。

可这次,宋熠并没有深究,而是极力维护我们母子,还因此砍了朝臣杀鸡儆猴。

相信男人会变好,那是最愚蠢的笑话。

我自然是不信的,也因此加快了脚步——除掉狗皇帝。

又是一年上元灯节,我早已不是纵马长街的琼华公主,已然是雍容华贵的永嘉皇后。

在我每日羹汤膳食的药效中,宋熠身子逐渐亏空,不过短短几年,就已有大去之势。

灯花流转中,他牵着我离开了宴席,可奈何终究还是体力不济,一路上止不住地低咳。

我眼前虚无,却还是抬头望向黑夜。

「宋熠,我想去宫墙上吹吹风。」

他握住我的手指微屈了下,说了句好。

去宫墙的路百转曲折,到后来变成了我俩相互搀扶。

我忍不住笑弯了眼,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心酸。

一个是瞎子,一个是强弩之末。

登上高墙,实属不易。

宋熠见我笑,也跟着低笑了起来。

或许他也觉得现在我们的模样颇为滑稽。

这天,我破天荒地同他说了很多话。

「宋熠,你成为天子后可曾真的快乐?」

宫墙实在是高,急促的风声卷碎了我的话。

宋熠没有回答我,而是问我快乐吗?

问完他自嘲地笑了笑,「琼华,两国交战,我无可奈何。」

我偏转过头,随手拭去了眼角的泪。

他知道我不愿听,也识趣地没有继续。

「琼华,红色很称你,只是这花纹不像是我永嘉的技法」。

过了良久,他生硬地扯出了句话,想要打破尴尬。

我摸着袖摆的繁复,并没有接他的话茬。

近处烟火绽放,炸开了夜空。

璀璨之下,我面对宋熠,永嘉的国君,默声道了句永别。

烟火声音太大,他没有听清,试图拉住我的衣袖让我再说一遍。

可他做不到了,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我看不到,也能想象他此刻震惊的模样。

「陛下很聪明,总是偷偷扔掉我送去的吃食」。

「那些毒不过是混淆视听罢了」。

我如鬼魅般缓缓走到他的身边,居高临下视他为蝼蚁。

宋熠实在是太聪明,当即就想到了答案,难以置信地问我。

「你竟用自己做毒?」

我笑了,全当默认。

桑花根茎有剧毒,久闻五脏俱裂,回天乏术。

宋熠不顾形象地爬向我,抓住我的裙摆,张口闭口是爱我之言。

我厌恶地踢开了他的手,在他忍受噬心之痛时,我贴心地附在他耳边告诉他。

「连你最疼爱的孩儿,永嘉未来的储君,也是我和辞安的孩子」。

「真是让人忍不住开心啊」。

刀刀扎人心,狗皇帝猛吐一口黑血,沙哑地怒吼。

又是一年上元灯节,南国小公主一跃而下高墙,鲜艳的嫁衣如易碎的琉璃,散在了天地。

这是她第一次嫁人,不远处的海棠树下,站着剑眉星目的少年郎,对她笑意缱绻。

她终于赴那一场旷世美梦,再也不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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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难为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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