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之夜，沈云臻回到府衙后院时，远远地便看到书房内亮着灯。他轻轻推开房门，跨了进去，发现是杨惠正立在书架后在翻阅书卷。
“杨长史，怎还未回去？”沈云臻远远望着杨惠问道。
杨惠缓步自书架后步出，向沈云臻微行一礼，“那具女尸所中之毒，其中有几味药材始终验不出是什么，属下便来查一下药书典籍……”
那具女尸的身份至今成谜，沈云臻命人查阅了过往十多年的失踪案案卷，并未发现与女尸年龄相符的失踪女子，就好像她从未在这个世上出现过一般。
沈云臻微微颔首，缓步向书架的行去。
“大人此行可是证实了心中猜测？”杨惠缓缓望向沈云臻问道。
“那具女尸的确与李小映脱不了干系。”沈云臻缓缓自书架上取下兵器图谱，“只是现在我们仍旧没有证据。”那名指认李小映本月二十一日出现在五里巷的大叔，当他们再次询问时，却以自己记不清为由，改了口供。
“好在……”杨惠莞尔道：“我们还有饴糖这条线索……”
“是啊……”沈云臻沉吟道：“即便是她故意留下的，也必需要查下去……”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找出李小映杀人的蛛丝马迹。
关于李小映其人，目前他们也只查到，她是仓州人士，年十六，六年前被掠卖至宁州，后被徐文仲所救，收为义女，自此在徐府深居简出。根据仓州那边的协查文书所述，李小映确有此人，是个孤女，年龄籍贯都对得上。其所述买主魏商，后举家迁离宁州，去向不明。
沈云臻端坐在书案后，翻阅起兵器图谱。杨惠也在一排排的书架后，继续翻找起了药书典籍。
屋内一时静得只有杨惠轻缓的脚步声，和沈云臻翻动书页的声音。
“大人……”不知过了多久，一名衙差突然出现在门外，“武社正来接杨长史，现在正在偏厅等候……”
沈云臻入内时并未关门，此时那名衙差正立在门口等待示下。
沈云臻沉吟片刻，望向杨惠。杨惠立在灯火下，手里握着书卷，望着门口的衙差，不知在想些什么。察觉到沈云臻的目光，杨惠微微侧首望了他一眼，低着头没有说话。
沈云臻看出杨惠并不想回去，便向衙差道：“和武社正说，我与秦参军找杨长史商议案情，等结束后，会专门派人送她回去。”
“是。”
直到那名衙差走远，杨惠才向沈云臻颔首道谢，“多谢大人。”
沈云臻也向杨惠微微颔首，然后继续翻阅起了兵器图谱。
书房内，再次归于平静。
此刻，徐府李小映的房内也同样是灯火通明。
李小映在灯火下，好奇地端详着那颗药丸，她迎着火光看了看，放在鼻端闻了闻，后来想了想，又放在牙端咬了下，铬得牙有些疼。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小姐……”是聆月。
李小映随手将药丸放回了锦盒中。
聆月推门而入，神色凝重地走上前，“小姐，你让验的那块蒸饼是有毒的。”那块蒸饼，正是李小映临走时从武元良家拿的，杨惠亲手做的。
“什么毒？”李小映忙好奇问道。
“调制过后的牵机。”聆月道。
李小映想了想，竟然唯恐天下不乱般，既惊且喜地望着聆月，“难道杨长史想谋杀亲夫？”
“杨长史不会这样做的。”聆月道。
“为什么？”李小映问道。
“杨长史出身贫寒，但自幼好学，常偷偷跑去舅舅所在的学堂听夫子讲课，小小年纪，便文采了得。只是在她九岁那年，她爹娘收了武家三石谷子作聘礼，将她卖给武家做养媳……”
李小映若有所思道：“原来是养媳。”
聆月点头，“好在杨长史自来到武家后，武社正待她不错。武家昔日是大户人家，虽然武社正出生时武家早已没落，不复往日荣光，但武社正是坊巷社的社正，每每有营造工事，都是在他的带领下进行的，家境还是殷实的。六年前武社正双亲先后过世，先后两场丧事都是风光大葬……”
“那杨长史为何要去做仵作？”李小映不解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据说当年恰逢府衙招仵作，杨长史主动前往应征，主事本来以她是女子拒收，但是因为无人前来，最后还是收她做了下手……”聆月说到这里，感慨道：“好在后来前任刺史发现杨长史擅长文墨，极有才干，便举荐她暂代长史一职，虽然有职无官，但人们每每提起她，都是极为敬佩的……
“更为难得的是武社正，不仅不嫌弃杨长史做过仵作，还极为尊重她，二人琴瑟和鸣，恩爱如初，令人艳羡……杨长史这一步步走来虽然坎坷，好在总算有了一个好结局……”聆月望着李小映，神情认真且郑重，“所以小姐说的，杨长史要毒杀武社正之事，一定是哪里产生了误会……”
李小映听完聆月的话，沉思片刻，再次问道：“杨长史除了会验尸写文章外，会调制毒药吗？”
聆月忙点头，“杨长史无论做什么事都极为认真负责，当初她做仵作时为了能更好地验尸，还特地钻研过毒药，调制毒药自然也不在话下……”
李小映嘻嘻一笑，好像更开心了，“如若一州长史亲手制毒谋杀亲夫的消息传出，宁州城就会变得更热闹了。”虽然还未传出，但李小映的眼中已经浮现出按捺不住的喜悦。
她拿起桌上的点心开心地吃了起来，仿佛已经预见到未来会是个怎样的热闹场景一般。
聆月忙向李小映解释道：“虽然杨长史会制毒，但她绝不会害人性命的。”
但李小映现在好像已经愉悦得听不进任何话了。
聆月有些失落地从李小映身上收回目光，正准备离开时，这才注意到案几上那个精致的锦盒，“小姐这是什么？”
李小映也凑了过来，“沈大人送的。”
聆月越发好奇了，“是什么呀？”
“你可以打开看看。”
聆月依言打开，发现竟是一颗药丸，“药丸？！”她顿了顿，看向李小映，“要完？”
李小映闻言一时愣住，她没想过还有这层意思。
徐府每年送出的吃食粮食惠及的人数以万计，一家一家排查无异于大海捞针。沈云臻命秦峥带人先排查有女失踪和有青壮男子的人家，可是，几日过去了，仍没有丝毫线索。
这几日，沈云臻和杨惠都是一有空就来书房。
厚厚的五册兵器图谱，如今已被沈云臻看完了四册。就在第五册兵器图谱翻阅过半之时，沈云臻注意到一把造型奇特的大刀，龙形图案的浮雕被刻在刀身之上。
沈云臻取来之前画师所绘的徐老伤口图案，放在一起细细比对一番，他侧首望向书架后的杨惠，“杨长史……”
杨惠自书架后步出，来到沈云臻跟前。沈云臻将那页图谱给杨惠看，“寻常匕首造成的伤口边缘规整，会不会是这种将浮雕龙纹刻在刀身之上的匕首，造成了徐老身上的伤口？”
杨惠细细看了那张图谱半晌，颔首道：“极有可能。”
沈云臻忙命人请来画师，根据沈云臻和杨惠的描述，绘出了一把刀刃奇特的匕首。
沈云臻望着宣纸上的匕首图案沉吟道：“应是这种刀刃无疑，但龙纹浮雕多见刀鞘，寻常人甚少会将龙纹雕在刀身之上，更何况本就小巧的匕首，若想打造出这样的匕首，工序繁琐且对铁匠的要求极高……”
杨惠思索片刻，“宁州城能打造出这种匕首的铁匠应当不超过三个。”这种特制匕首除了在刀身雕上龙纹浮雕外，还需打造一个与之相应的刀鞘，不仅能打造的人屈指可数，就连使用者也少之又少，有此线索，查到匕首的主人定然不难。
第二日，沈云臻便让秦峥带人前去调查，三天后，终于有了线索。
“有位铁匠说，很多年前有一个叫龙攸的小混混曾找他打造过这样的匕首……”秦峥向沈云臻禀报道。
“龙攸家在何处？”沈云臻问道。
“就在城西。”
沈云臻缓缓站起身，“前面带路。”